赵贺很郁闷地来到礼堂的后台。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对工作的确挺认真负责的，也配得上吃苦耐劳这个词，可若论“优秀”二字，就不敢当了。
总部领导就算要赏识，今天年会现场千百号人里，比他赵贺优秀的可不在少数——不说那些能改善生产工艺的工程师们，也不提把整个厂区这么多人组织领导得井井有条的中层干部们，就说普通操作工，他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个。
可你看现在，平时压根就说不上话的周总经理，对自己和颜悦色，会客厅里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姐给他端茶送水，搞得好像他才是贵宾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和老爸长得太像了，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遇到都市言情剧的狗血情节，是公司某个高层的私生子了。
“大人物”们平时难得一见，或者说只在他们视察车间的时候才能见到，赵贺自然也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现在倒是觉得那些马屁精都挺有本事的，起码人家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尴尬，甚至还能逗趣暖场。
“小……小赵啊，别紧张。”周总和蔼地对赵贺说道，他今天之前可不知道赵贺是谁，毕竟他没那个本事记住厂子里一千多人的资料。
“钱总这次来除了参与一下咱们的年会，还想从咱们厂区遴选一些人才。”周总当起了解说员，“除了几个表现优异的工程师，钱总认为你也很不错。”
赵贺咽了口唾沫，要不是看到周总眼底藏不住的一丝疑惑和不屑，他差100点就信了。
“可能你不清楚，在总部呢，钱总侧重于分管咱们整个集团的市场营销这一块，特别是十几年前就开始对国外市场的开拓与深耕，使得咱们集团如今即便放眼全世界的同行业者，也傲视群雄，可见钱总在十几年前就高瞻远瞩，战略眼光超群。”周总一边介绍，一边拍了个让人很舒服的马屁。
钱总脸上的表情很淡然，显然这种彩虹马屁他早已经听惯了。
“十几年来，钱总在发展公司团队方面也出力不少，现在总部的中高层干部，有超过一般都是咱们钱总慧眼识人，亲自选拔上去的。”周总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稍微“懂点事”的人就该顺着周总的话，给钱总来一发彩虹屁，可惜赵贺没练过，没能拍出来。
周总嘴角的笑容一僵，心道这小赵怎么回事？不上道儿啊。
没能和属下一起给上司奉上“马屁组合技”的周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保持微笑道：“所以小赵啊，你要珍惜这次机会，作为过来人我要提醒你，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蒙头呆干，而是抓住机遇！”
赵贺点了点头，周总最后一句话其实说得挺中肯的。
如果他当年知道好好学习，抓住高考这个人生最初的机遇，那他如今也许就不是苦哈哈的普通工人了。
“小赵啊。”钱总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你来咱们公司也好几年了，干过生产，现在在质检部，工作做得都挺扎实……最近总部的市场部扩建，咱们公司优先内聘，然后再对外找人，我看你有潜力，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赵贺心说您到底看到我哪儿有去市场部的潜力了？
他这人一不能说会道，二不对市场敏感，三不通人情交际，熟人还好，面对陌生人，其实挺慢热，挺木讷的。
这算什么潜力？
反倒是那个李平，在这些方面比他强多了。
似乎是看出了赵贺的迟疑，钱总会心一笑，问道：“你什么学历？”
“大专……没毕业。”赵贺有点不好意思。
“……”钱总楞了一下，他以为赵贺起码上完了大学，毕竟在总部，他身边的人不是硕士就是博士，连司机都是个二本。
本来他想用“你生来就大学毕业了吗？”这样的话来鼓励赵贺，让他知道没人能生而知之，任何技能都是需要时间学习的，所以不必妄自菲薄，不敢进市场部。
所以他现在只能改口道：“大专没毕业，可能是你遭遇了什么事情吧，人生很多事情都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在工厂里也是学不到的，年轻人，应该闯荡，应该行万里路，见百般人，才算成长。”
他说这一大段话当然是半真半假的，真的是劝人上进的部分，是他真实的人生感悟；假的是说话的真实动机，他真的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人之间有种奇妙的缘分，今晚他就要回首都了，他想找机会把这个年轻人带在自己身边，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是不是错觉。
赵贺有点犹豫，不是他矫情，首先他不信这位大人物会无缘无故看重自己，其次是这太突然了，他对陡然到来的机遇感到迷茫，无法立马作出决定。
“年底了，大家都要回家过年的，我知道你家也不是苍南市的，你家乡距离首都反而更近，所以你可以在年假期间好好考虑考虑，过完年，你再给我答复。”钱总说完，让赵贺加了他的私人微信。
“呵呵，好啦，你家在外省，我批准你今天可以早点回住处，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吧。”周总很有眼力见识，知道赵贺也说不出什么感恩的话来，给了他台阶下：“容我酸一句啊，总部市场营销部的一些人，一个单子拿的提成，就比我这个生产基地总经理全年工资还多哟。”
他这是在帮钱总打消赵贺的疑虑，毕竟刚才在颁奖台上，钱总没头没脑地问过他一句“一个月拿多工资”。
打消疑虑，顺便诱之以利，钱这东西，比用什么“成长”、“理想”、“未来”画的大饼更有说服力。
………………
第二天，李平到火车站送赵贺。
“听说你要高升啦？”李平从昨天开始就有点闷闷不乐，他不是嫉妒，而是不舍，毕竟这几年两人一起上班，除了逢年过节放假，他们每天都在一起12个小时，日久见人心，两人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赵贺也很不舍，他的朋友很少，李平算是一个，他很想说“没那回事儿”，但他不想骗人，他动心了。
人家北漂多年的人都不一定能有的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再怎么说都比他死上班送外卖有前途。
一个小时后，火车发动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疾驰的火车顶棚上。
也照耀在千米高空，尾随火车的黑色巨鸟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