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
江家小姐不满圣上赐婚,投湖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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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小姐这一投湖,不仅江家乱了,京城乱了,朝廷也乱了,甚至连皇宫里都人心惶惶。
原因无他――江家地位太高,声望太大,平日里即便是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京城刮起阵风,更别说这次是江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投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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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靖,如果有人说起江家,说起大将军府,无一不是赞叹之声。
江家家主江莽早年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寺庙里的和尚养大,学了一身的本领,后来天下大乱,七王夺嫡,江莽阴差阳错参了军,跟了当今的圣上,他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一路扶持圣上坐稳了皇位,深得圣宠,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后来,西北大乱,匈奴来犯,是江莽披挂上阵,在苦寒之地鏖战了近四年才终于稳定了西北边陲。
之后,南方暴乱,朝中无可用之将,又是江莽毅然抛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前去镇压,最终不辱圣命,大胜归来。
除此之外,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江莽打了上千起,皇帝身边的暗查毒害也经历了不下百起。
所以说江家是功臣,是大靖数的上名号的大功臣。
但正因为江家是功臣,功劳太大,威望太高,触犯了皇家逆鳞,惹了帝王的猜忌。
皇帝半月前就透出口风,有意将江家的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弟弟康王,年前完婚。
这桩姻缘听起来不错,大将军的嫡女和最得圣宠的王爷,自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可坏就坏在康王身子太弱,年近二十都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且之前还死了一个未婚妻,落了个克妻的名号,太过晦气。
而江莽将军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幺女,从小到大一直当宝贝似的宠着,明明早就到了议婚的年纪,却一直拖着不肯说亲,甚至放出话来要找个合适的人入赘江家。
合适的人?能配得上江家女儿的合适人家谁会入赘?
这话分明就是江莽不想让女儿嫁给高官显贵,在京中淌这趟浑水。
这次皇帝赐婚,江家小姐不满,一下子扎到湖里,宁死不屈,这般行径,倒显得皇帝不仁道了。
众人都说,这大靖的天,怕是要变了。
只是不知是变成雨雪,还是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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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近几天的气氛格外的低沉,江莽带着三个儿子坐在院中,手握长剑,神情严肃。
江夫人杜氏在房中照顾着落水的女儿,眼中止不住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个不停。
丫鬟小厮们都吓得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在江莽的剑下。
“啪!”
江莽把剑戳在院中的石桌上,眼神阴冷的看着前方,“赐婚――我让你赐!”
“砰――”
随着江莽的动作,石桌一下子被砸的粉碎,石块粉末四处迸溅,院中一片狼藉。
“爹!您消消气,阿虞她……她还没……”
江家三公子江骁上前劝慰父亲,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莽一记冷眼瞪了过来。
“还没怎样?!还没死吗!三天!你妹妹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了!三天了!我他│妈忍了三天没去宫里算账已经够给他皇帝老儿面子的了!你还要我忍到什么时候!啊?!忍到你妹妹咽气吗!”
江骁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挨骂,也不敢反驳,只默默的听着。
父亲宠爱小妹,他和两个哥哥都是明白的,但往常宠着也就宠着了,现在皇帝赐婚,小妹不满投湖自尽,本就是辱了天家颜面,若再让父亲闹到宫里,怕是整个江家跟着都要没了。
江莽骂骂咧咧又说了一大通,等到口干了才慢慢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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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
江虞刚醒,就听到耳边骂骂咧咧的声音,听起来倒和早年父亲教训兄长有几分相似。
杜氏正在帮江虞擦汗,突然感觉到女儿皱眉,口中还模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急忙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旁边的丫鬟,“快去喊大夫!快去!阿虞醒了!”
丫鬟听了命,急匆匆的走出去,经过院中时又颤颤巍巍的向江莽禀报了屋内的情况。
江莽一听女儿醒了,甩手就将剑扔在地上,大步流星的闯进屋子。
“阿虞醒了?感觉怎么样?快让爹爹看看看!”
江莽人还没进屋,粗犷的声音倒是先传到了江虞的耳朵里。
江虞烦躁的蹙眉,觉得刚刚清净的耳边又多了些声音,而且这次似乎更近了。
杜氏一直观察着江虞的情况,见女儿蹙眉,埋怨的看了江莽一眼,示意他闭嘴。
江莽是个大老粗,根本没明白过来妻子的意思,还扯着嗓门喊,“娘子,不是说阿虞醒了吗,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小点声!”杜氏又挖了他一眼,“你当阿虞跟那几个毛小子似的,刚睁眼就能活蹦乱跳的!”
“那……那刚才不是说……”
江莽挠挠头,刚才出去那个小丫鬟说江虞醒了,夫人让她去叫大夫,没错啊。
杜氏拉着江莽在江虞床边坐下,轻声说,“方才阿虞的确是动了,嘴里还嘟囔着说了什么,我以为她就要醒了,只是……唉,这又睡过去了。”
江莽刚刚松动的脸又板了起来,他伸手揽过妻子,低声安慰,“没事的,阿虞没事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杜氏靠在丈夫怀里,低声抽泣。
她和江莽风风雨雨携手几十年走过来,什么艰苦危险的事没遇到过,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不觉得怎样,一旦发生在子女身上,便心疼的不行,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孩子去受这个罪。
“阿虞就是被你给惯坏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怎能这样想不开,偏要跳湖!她本就不会水,现在又是大冷的天……呜……我可怜的女儿……”
江莽嘴笨性子直,这会儿妻子一哭,也不知道怎么哄,只会一遍又一遍的说“别哭了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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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虞被耳边的声音吵醒,挣扎了半天终于睁开了眼,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位妇人一身水蓝色罗裙,温婉清丽,正趴伏在旁边男人的胸口,不停的抽泣。男人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是安慰人这么件极简单的事,他却做的手忙脚乱。
“爹……娘……”
江虞试探着叫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不然为什么眼前的景象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当年她失足落水,母亲衣不解带的床边照顾了她三天三夜,等她醒过来,便看到母亲正伏在父亲肩膀上哭诉,而父亲也是现在这副不知所措的慌乱模样。
杜氏听到江虞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凑上前来,“我的乖女儿,你可算是醒了……”
“娘?”江虞开口叫她,喉咙里却干涩的厉害,发出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娘在呢娘在呢,来,快喝点水,你看你嗓子都成什么样了!连句话都说不清。”
温热的水被递到嘴边,江虞无意识的咽下。
她一边喝,杜氏和江莽便在一遍半是埋怨半是安慰的同她说话。
其中意思就是让她不要想不开,万事都有父亲在前面撑着,不论如何,断不会委屈了她。
江虞静静的听着,直到一杯水见底,才终于理清了思绪。
现在她经历的一切正是她十六岁时经历过的。
皇帝赐婚,失足落水,父亲震怒,君臣决裂。
她这是……重生了?!
看着多年前的父母,江虞鼻头泛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竟然重生了,她又有父母了,她有家了,她不再是皇宫里的那个孤家寡人了……
江虞越想越觉得幸福,哭声也就越来越大。
江莽和杜氏一见她哭,还以为她又想到了皇帝赐婚,不满自己的婚事,便又一遍一遍的安慰她,说父母会帮她解决好的,不用担心,千万不要想不开还去自尽。
“爹,娘,我……没要自尽,只是湖边路滑,我摔了一跤。”
江虞一边抽泣着一遍开口解释自己落水的原因。
她记得上辈子父母也是这样误会了自己,但她没有解释,因为她本就是对着门婚事不满,让父母帮她退了正好合了她的意。
可谁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和皇帝谈崩,江家被打压,父亲走投无路只能率领着昔日的军中兄弟们起兵造反。
自此开始,父亲和兄长南征北战,骨肉分离,母亲日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三位兄长也为此牺牲,父亲更落下一身伤病……
重来一世,若是她这个导火索不引燃,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