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俯身将冥河的头护在自己的心口,接着道:“很小的时候,我便见着母亲多次偷偷的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直到母亲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母亲,这一生,都毁在了霍正桥手上。母亲曾是御者,自小便被许了人家,只待及笄便可出嫁。怎奈,世有不良人,妄图母亲家中权势,助其掌一世家主。母亲年幼,在霍正桥百般诱骗之下,珠胎暗结。即便后来母亲看清霍正桥的为人,可为了我,霍家,便成了她一世的牢笼。再后来,那个原本与母亲有婚约的男人知晓父亲的所作所为后,不顾家中长辈反对,毅然辞去家中主君之位。他废了一身修为,被逐出了本家,只为母亲一人。他爱母亲至深,哪怕知道是陷阱,为了多看母亲一眼,仍不顾个人生死,毅然决然地守着母亲。我清楚地记得,那被钉在木架上,却依旧坚定不悔的眼睛。母亲那日为他穿着嫁衣,那时的母亲,好美。母亲为了那个男人执剑自刎,只求霍正桥给他一条生路。可那个男人,怎舍得母亲独赴黄泉?他凭着蛮力挣脱开钉在自己身上的铁钉,踱着步子将母亲抱在了怀里,仰天长啸。那一声嘶鸣,我终生难忘。他就那样痴痴地抱着母亲,走向身后的烈火中,随着母亲一同,挫骨扬灰。那时的我,只有六岁,只能被关在笼子里,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生身父亲逼死!而这道疤,也是那时他赐予我的!”霍不厌自嘲一声,摸向自己的左脸。疤痕虽看不见了,可在霍不厌心中,它永远刻在自己的脸上!
冥河明显感受到他那微颤的身子,她知道,他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冥河一个翻身,侧坐在金翼独角兽身上,环住了他的腰身。她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我在这里,以后,有了我,你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霍不厌心口一窒,眸中的伤逐渐褪去,只剩那满目汪洋的柔情。
她说,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是呀,不是一个人了。”霍不厌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明艳的笑。
“那后来呢?”冥河调转话题,不希望他再沉浸在丧母之痛里。
霍不厌抚了抚冥河的脑袋,接着说道:“此后,三年,我便一直被霍正桥关在院子里。直到后来与依家定亲后,他才开始重视起我来。许是他坏事做得多了,报应便落在了他的子嗣身上。母亲死后,他前后纳了十几房妾侍,都无所出。所以,我便装做一副风流不上进的模样,到处给他惹麻烦,败坏他霍家的名声。他利用母亲得来的一切,我全部都要翻倍的讨回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被一老者收为弟子,御术大增,成了昆仑天的少主。后来,我才知晓,这名老者,竟是原与母亲有婚约之人的父亲。三年前,自我正式接手昆仑天那日起,我便改了规矩。明面上,我昆仑天依旧是世人眼中御士所仰望的高峰,行守护之责。明面之下,我重组昆仑天势力,建立暗狱,专诛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顺便,收点银两,攒钱娶媳妇儿。”说到这里,霍不厌嘴角轻挑,俯身蹭了蹭冥河。
冥河眼角微跳,尴尬地颤了颤嘴角:“所以说,五洲御士皆归你统辖了?”
霍不厌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这么说,昨夜,你是故意跳进冥河的?”冥河面色微暗,审视一般地看向霍不厌。还想着自己能保护他,没成想,他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压根不需要自己出手,那自己次出头,岂不是······怎么办,怎么办!若是他弱势一点,那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他,让他依赖崇拜,最后爱上自己。现在倒好,人家本事大着呢,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就能活得很好。这样的男人,更需要女人的崇拜,而不是一个有些许暴力倾向的女人,只有弱势,才能彰显自己的男人气概!完了,这次彻底完了,这几年白睡了!
冥河脑袋迅速地转着,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直呼失策!
见着冥河那欲哭无泪的小表情,精明如他,怎会不晓得她心里怎么想的?只好哄哄了,“不过,昨夜确实是我的疏忽。那日诱依合人出城伏杀,原本走的是另一条路,阴差阳错之下才掉进了冥河。为了隐藏身份,不得给自己下了秘法,封了御术。这才不得自救,遇见了你。也多亏了你,我才保住了性命。你可知,那冥河水可不同于旁的河水,它因水中寒毒而终年不封。入者,寒气侵骨,轻言丧失修行终身瘫痪,重言当场毙命。也因着你,我才可毫发无损的活着,不是吗?”霍不厌半真半假地说着,直到冥河面上浮出喜色,他才安下心来。
喜怒形于色,这样的她,怎叫他舍得不放在心上。
冥河仰头一乐,绝美的眼眸醉了霍不厌的心。
“照你的意思,你是要杀依合人?也就是说,你在别处埋了自己的人。你明目张胆地诱他出城,他若是死了,依家定不会饶过你。而你若是走了,那霍家就倒了大霉。那日,你走错了路,没有杀成依合人。而今日,我又阴差阳错伤了依照人,依家定是要你负责的。你这随我一走,依家定不会饶过霍家。你想借依家人之手毁了霍家!”冥河恍然大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霍不厌。可随后一想,不禁又自豪起来:“这么说,我可是帮了你好大的一个忙了。你,要怎么谢我呀?”
霍不厌宠溺地看向冥河,低头吻向她的额头:“我不想动用暗狱的力量,让他死在暗处。要死,定是要他身败名裂的死。如今全城人都知霍依两家不合,今夜依家满门被屠,你说,我若是故意留下点什么痕迹,那官府的人查到霍家,会怎样?况且,依家在朝势力之大,一个小小的霍家又怎会敌得住世家大族的强压?三日后,官府的文案上定会出现近些年霍家药铺买卖假药,逃税以及杀害依家满门的证据。我等了这些年,只为霍家强大起来,让它在最盛之时,坠下云端!所以往后,我便只是昆仑天的霍不厌。至于你的谢礼,我以昆仑天为聘,将自己赔于你,可好?”
“你,要娶我?”冥河一脸惊讶地看向霍不厌。见他坚定的神色及认真的态度,心下大喜,自知他并非玩笑话。可一想到自己的那些事情,却不由地黯下眸子,看向他处。
霍不厌见她这般神色,心下一恸,不由急上心头,生怕她不愿。
“你,是不是不······”
“当然不是!”冥河急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误会自己不心悦他。
霍不厌见她的态度,这才将自己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自小孤苦,修习御术,几番与死神较量。哪怕再艰险的情景,他都未曾这般紧张害怕过。而今日,遇见了她,他才晓得,原来自己的心还可以因了一个人的存在,这般牵动着。
“冥儿。”霍不厌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其实,我没有名字。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冥河靠着他的胸膛,看向那近得似乎可以伸手就可碰触到的明月。
“我初醒于青云巅的禁地,自小便无师自通。自有记忆以来,我便一直是如今这副模样,时间于我而言,不过一个称呼罢了。那时,我身边只有一只银色牧狼陪着我。抬手为生,覆手为死。只要我愿意,万物生灵皆由我掌控。我知我与旁人不同,所以,也只能独自躲在山林禁地,守着青云巅生灵,过自己的日子。只有那些灵兽,才不会惧我,才会与我亲近。就这样,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年,藏了五年。后来,我实在闷得不行,便偷偷下了山。就是在那日,我在山火中救了一个小女孩。她伤的很重,几乎没有了呼吸。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那场山火,无人生还。我即便有能力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不愿出手,可奇怪的是,当我看见那个小女孩倔强的眼神时,我竟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禁地。她说,我很漂亮,所以,我便给了她一副似我般的容貌。她说她也想像我一般厉害,一样可以凭一己之力救助他人。所以,我便将我的心给了她。这样,我们就可以彼此照顾,一起相依为命。可是,好景不长。她六岁时,一时贪玩,跑出了禁地,被青云巅一个叫则行的老头儿捉了去,认了亲戚。我要找她时,阴差阳错进了一个山洞,遇见了一个身穿斗篷的人。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若听他的,到五洲之北的冥河河底睡上一会儿,醒来后,他便会来找我,给我想要的一切。他临走前还说,我醒来遇见的第一个男人,会伴我长夜漫漫,护我一生,不再使我一个人。我动心了,那时,我失了无名。而我,也不想让她如我一般,只能守在这方寸之地。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我这边般掌控生死,长生永存。藏好自己,不被人发现,我才能有安稳日子可活。所以,我便临行前给了小笼包永生,让它在我回来之时替我守着无名。告别完无名后,我便蒙着面,在五洲游荡了几年,便来到了这里,睡了一觉。再后来,便遇见你了。我之所以这么急着回青云巅看无名,那是因为,我感受到,我放在无名身上的心,被人拿走了。小丫头,定是出事了!这,就是我所有的经历。我不知我来自何方,已不知我姓甚名谁,就连我的名字,也不过只是我顺口捏来的罢了。这样的我,你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