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回望着她落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那种不可名状的事物扎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她的脸庞,然后轻轻地擦去那滴泪,他问:“你在难过吗?可是按照凡人所说的逻辑,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苏落望着他,她知道夙回不懂,他是真的不懂,不懂什么是爱,也不需要感动、难过、心痛这样的情绪与体验,他从来都清醒,也只需要清醒,但是清醒的人最是冷漠,她望着他,淡淡地笑,笑着说:“夙回,你还是不懂,算了,算了。”
很多事,终究是要算了的,无论那件事是不是纠缠着你,甚至是不是能要了你的性命,终究还是得算了的,苏落想很快,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等她拿到月见草,等她救了九陌,等她送九陌回魔族,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到那时,她就可以把夙回想要的给他,他要她的性命,要这世道回归于安定,她都知道,她都可以奉上,不过是身死魂消罢了。
夙回清冷的眸子中露出迷茫,雾一般的迷茫笼罩着夙回,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探索,想要知道,爱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苏落会对这种东西如此沉迷,明明都已经被它折腾得如此痛苦了。
但苏落说他不懂,他确实不懂,于是他问:“我有点想懂你对我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你能教我吗?”
苏落第一次与夙回说上这么多的话,她有些惊讶于夙回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可她已经无暇去顾及自己的惊讶,也无力去探究夙回到底是怎么了,在穷途末路时,一个人能剩下的只有死气沉沉的平静。
她很平静地说道,甚至眉目间还有一点恬淡的笑意,她说:“夙回,我教不了你,我若是能像你一样无情无爱,一定能天下无敌,自由自在,等到我死在你手里的之后,我也希望你能继续不懂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无情无爱,这样很好,夙回,这样很好,不会经历世上最痛的感觉,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经历这世上最痛的感觉。”
夙回听了,垂眸半晌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爱上我?”
苏落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也从未明白过,大概,只是因为是你罢了,而我是我,我注定会爱你。”
苏落说罢,夙回觉得自己再无话可说,大抵是因为他不懂,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苏落安安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只一眼,她知道这人是霜,是雪,原本爱他时,总想着用一颗热忱的心去融化他,后来却也懂了,霜、雪不能被融化,因为霜、雪若是被融化会痛的,她不愿了,只得任由这霜、雪冻寒了她,然后她再用被冻寒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看着他独自晶莹、独自美丽,自由自在,没有心,不懂爱的人最是自在了。
那天,他们终究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许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是什么都再说不出口。
祤白匆匆赶来,望了一眼夙回凌乱的衣衫,不明所以与惊讶并行于脸上,苏落笑笑说:“如今暮色将至,你陪我去花园看看花吧。”
说罢,就拉着祤白离开了,第一次,夙回望着苏落的离去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心中有一种苍茫的感觉,可是他没有心,何来苍茫之感呢?
花落了,落在湖面上,粉粉嫩嫩的一点红熙熙攘攘地随水流去,祤白望着苏落,暮色将苏落的脸笼着一层昏黄,他忽然想起人世间有一句形容女子容颜败去的词,叫做人老珠黄,不知怎的,如此不贴切的话竟在此情此景之下让他觉得美妙起来,他想,他可以不要不老的皮囊,可以和她一起看人生的日落。
在这片柔和的宁静之中,先开口的是苏落,她说:“你来找我,是为了立后的事情吧?”
祤白点点头,清冷的脸、清冷的语气一贯如常,他早已习惯了有意无意地去保持清冷,他以为苏落爱的是夙回身上的清冷,却糊涂不自知苏落爱的是夙回,只可惜一切早已成了习惯,改不掉,一切早已成了定居,逃不脱。
他说:“君上应该有自己的道理,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答案,是因为喜欢吗?”
苏落摇了摇头,轻轻柔柔地笑,“不是,浮罗看上去很讨喜吗?”
这时候她还能云淡风轻地同她开玩笑,难道不知禀告天地、写下婚书,结为夫妻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吗?
祤白道:“那么浮罗身上有什么君上想得到的东西吗?是这样吗?思来想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么一定是很宝贵的东西吧,只能如此交换了,君上是否是迫不得已,如果是,那么那样东西我有吗?若是我有,我愿意奉上给君上。”
只要你,只要什么呢?下一句话说不出口。
苏落笑了笑,道:“别胡闹了,当然是只有浮罗拥有的东西,不然,我怎么会被他逼着动心呢?你放心,不久之后,我就能把狐族那个老匹夫收拾干净,再给你收尾善后,到那时你就回狐族做那狐王吧,毕竟那是你应得的位置。”
祤白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那样的肯定,又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他知道苏落在这份轻描淡写之后不知道为她付出了怎样的心血和努力,怎样的耗费心机。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做这些会让我记下一生的事情。
苏落笑笑,满是无所谓地道:“左右闲着无事,再说了,日后夙回必将取我性命,到时候浮生殿的旧人们必将群起而攻之,左右都得将我在意的人安顿好不是?”
祤白望着苏落,苏落的眼中很是平静,他说不出话来,苏落笑着看着那将倾的斜阳,道了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真是一点不搭,可我也只想到这句咏夕阳的诗,黄昏很美,只是太短暂了啊,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不要遇见那么惊艳的夙回,不要被夙回那样的人吸引,因为见到那样的人,就会想要得到,就会动心,哪怕受伤,哪怕会痛,都觉得好,都觉得人生反倒因此精彩,不然人生何其索然无味,可我不想再遇见他了,真的不想了,我死之前一定要跟自己说千万不要遇见夙回,若是一不小心遇见了,也不要去触碰,躲他躲得远远的。”
祤白道:“那么我呢?”
苏落笑:“你也别来遇见我,我也不想遇见你,你好好地做那狐族的王,去看看这明媚的世界,累了就歇着,生一窝小狐狸玩好了,我一点也不好,不值得你挂念着。”
祤白的唇瓣漾开,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拂不去的苦涩,他想,怎么可能不挂念呢,这个人是惊艳他的人,怕是此后的人生要索然无味地过了。
斜阳落尽的时候,苏落与祤白各自回了各自的宫殿,浮罗正坐在苏落的大殿上,嫣然地笑着把玩着苏落桌上的玉玺,见苏落来了,也不放下,只笑着说:“这玉不错,摸着温润,只是寒气有些重呀。”
苏落挑眉一笑,道:“你喜欢,送你。”
浮罗道:“一块玉而已,你要送人也不要送这般小气的东西好吗?再说了,这分明是别人送你的东西,你现在拿过来送我,怕是不妥。”
苏落笑道:“你知道还真不少,这玉确实是鬼王送来的,是块好玉,反正当时缺块玉做玉玺就用了这块,据说是从冥渊里开采出来的,所以有点寒气。”
浮罗嬉笑,“我知道的确实比你多得多了,你知道鬼王好端端地干什么要送你块玉吗?”
苏落走近他,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反正你我都知道,我应该是斗不过你的。”
浮罗被她的话逗笑了,“苏落你真有意思,夙回那样对你,他是真的不知趣,鬼王送你的这块玉跟鬼玺所用之玉一脉同源,这玉金贵着呢,这玉所散发出来的寒气恰恰能压制你当时身上的魔气,鬼王送你,是想帮你压制身上的魔气。”
苏落扬了唇瓣,道:“鬼王何以对我这么好,我看你纯属胡说八道。”
浮罗望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这自然是因为你们前世有些缘分呀。”
苏落挑眉,跟着他胡闹,“什么缘分,我怎么不知道?”
浮罗笑,“这还能让你知道吗?这若是让你知道了,这戏还怎么唱呀。”
苏落摆了摆手,不再理会他,只说道:“浮罗殿下还想跟我讲些睡前故事吗?若是不讲的话我可要睡了,你不会想跟我睡一处吧,还是不要的好,你可是要做皇后的人,还是要端庄点的。”
浮罗望着她,“苏落,这睡前故事不急,时候到了,我全都讲给你听,你今儿个还是些好好歇着吧,大婚日期定下了,就定在三天后,明儿个早上我陪你用膳,再给你把吉服带过来,你试试合不合身。”
苏落笑笑,“真是有劳我的心肝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