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青年人总是那么热烈,那么热血。其实只是默默的,默默的一笔一划,又默默的修正。年轻的时候是可以犯错误的,但是年轻的时候不可以划掉自己。
月中的已经有上海的工人开始罢工,月底报纸上也开始出现各种不同观点的文章,看来是瞒不住了。四月来了,风雨欲来。乱了,真的乱了。
家都没了,怎能不乱?
学校也隐隐的有动作,或者说各处都有动作,就这么隐忍着,大家都隐忍着。公开场合是没有声音的,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去讨论。
全都到上海来了,虎视眈眈的看着上海。遗憾的是,上海并不会给他们想要的答案。澄邈是20多号收到信的,再过两天要去车站接澄一。方家除了他没人能抽出时间去接澄一,不光是方家,上海的任一一家现在都是没有闲人的。
总是那么折腾,又要回来,学都不能好好上两天。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可算回来了。
不穿校服,不穿戴任何有标志的东西。不敢体面,更不敢光鲜。黎纷可以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最依靠眼睛的一天,那么快找到她,那么快站到她身边。就像公主的两个骑士,让她站在安全的地方,然后不顾生死的为她冲锋陷阵。
一旦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显得格外的严肃,格外的无奈,格外的冷清。然后,一路无言。
方家佣人有很多,主人却只剩那么一个。澄邈跟黎纷一起回了学校,没拿不归校的申请,也不必要为这种事找更多麻烦。至于另外的主人,正焦头烂额地东奔西走。
也送了人去欧洲,也有人从日本回来了。结果显而易见,大概是一触即发的紧绷。
事情不会因为你不知道,不会因为没有人告诉你,就可以当作从没发生。
2日终于传来了消息。可笑的是,他们还自以为是的大喊着:收回xx,还在洋洋洒洒的发表长篇大论。
到了3日情形又变了。接下来就看这些学生的,大家都这样期盼。
“今满清鞑虏虽败,可恨国、政、经济均被愚昧独夫、洋奴把持,国民心力沉疴羸弱,蛮夷恶敌肆意分割、吞并华夏,万民为奴,国资殆尽。”
于是,三千人站在了天安门前,高声呼喊着,竭力诉说着。他们走过东交民巷,他们走过赵家楼。那些人没办法,只好抓去了32个人。实在是天真极了,竟还认为抓了这些人,就能稳固自己的权威。
“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翻天覆地,扭转乾坤。”
卖国贼是人人喊打的。没有原因,只要他选择了成为一个卖国贼,他就已经是过街的老鼠。
盛宴是在7日,中华儿女从来不是孤军奋战。上海、天津、济南......学生,工人,所有的群众!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学生照例还是走在最前头,不管什么事都是走在最前头的。自制的旗子、标语、传单都拿出来了,跟前几日左支右吾大不相同,现在是光明正大。队伍缓慢挪动,传单四处分发。到后面不知怎么的,口号声越来越大,尾巴也越拖越长。
黎纷和澄邈是站在一块儿的。今天人多,很容易被冲散。澄一也来了,她混在人群中。司机方子跟在她旁边,充当保镖。一路上都有警察,群众里也混了不少便衣,人越多越怕出大事儿。
所幸,一上午都井然有序。热烈的气氛下是没有疲惫的。下午好消息传了进来,北京政府已经释放了那32个学生,没想到的是,示威着实是有用的。不光是上海,是全国各地,不光是学生,是全国人民。本来今天的行动都要结束了,尾声传来的消息却带来想不到的效果,士气高涨如火焰冲天。周边的警察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紧绷了一天看来还是松不得。
人群中逐渐传来些声音,过于狂妄。黎纷和澄邈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认同,两个人脸上的汗水都在肆意流淌,身上也是汗黏黏。
澄一一直跟着二人旁边的队伍,被警察隔在了两边。隐约的戏言。四处的讨论。再然后是剧烈的争吵。最后炸开了锅。
就像在沸水中挣扎的蚂蚁,所有警察都奋力往同一个地方跑,企图扼杀这种潜在的恐怖。
人们变得越来越慌张,守护秩序的人离开之后这里就是一枚又一枚的炸弹,每个人都是炸弹。听着不远处的躁动,不安的群众当然是不止于待在原地的。
黎纷和澄邈警觉的立马往澄一的方向靠过去,澄一也挣扎着挪向这边。
终于崩开了。尖叫声惊呼声,每个人都在挣扎,垂死挣扎。
突如其来的拥挤给了澄一一个措手不及,她勉强能看到他们就在前方,然后竭力伸出右手。
虽然一直摇摇晃晃的,但是她并不担心会摔倒,毕竟现在没有摔倒的空间。她只怕跟他们走散了,现在这么乱,浑水摸鱼的人不少,实在是很难想象一个人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事实上,不管遇到什么,极大可能她都应付不了。
至于方子,在人群暴动的一瞬间就被挤得无影无踪。
澄一左手死死的捂住胸口,早上出门的斗志昂扬都化成面目上的张皇失措,右手没有节奏的摆动,就像溺水者,孤立无援。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它干燥、宽厚,但有丝丝温度。在混乱中夺走了她的全部感观。澄一被身后涌过来的人不断推搡,又被身前的人拉扯。前不得后不了,右手仿佛要离开自己的身体,几次澄一都抓不住要脱手了。
那种要撕碎一切的力量是让人恐惧的,终于澄一还是放开了那只手,她实在没了力气,大臂酸痛得失去知觉。
溺水者没能抓住救命的绳子。
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只手变得强势起来,她所有支撑都在这只手上,轻松多了,这只手化去了她移动的所有阻力,似乎是拼尽全力去拉住她了。同时,撕裂的力量也又多了一个方向。
绳子紧紧捆在溺水者的手上。
一步,两步,她逐渐开始移动。她从来不愿意完全的被动,即使是完全的安全的等待。每走一步,她就轻微的旋转一下手腕的方向,直到她扣上了那只手,澄一的手掌完全握不住它。
这只手跟纤细是没有关系的,桡骨突出,清晰分明。
猛地一个用力,澄一踉跄的往前扑去,然后栽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男人的两只手死死的护着她的后背。鼻子前方是每个夜晚竭力回想都不能感受到的味道。男人把平时高高扬起的头颅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轻声的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来自任何一方的压力,都能轻易的影响到两个人。这大概就是货真价实的感同身受了。
就抱一下,反正也再无这样的机会可以抱着她。
就算能挡住再多的威胁,也不能放任她处在危险中。黎纷放开了澄一。
或许是清醒了吧。
她并无半分害羞,在那一瞬间的安全中,澄一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他。
目中璀璨,隐隐的流光。只可惜他并没有来得及看清。
黎纷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趁机往外挤,夹缝求生。一边死死的护住她,一边又横冲直撞。蛮力之下也有突破,就这么用力的往前跑,逃离开这里。快,快跑。
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正站在不知道哪个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