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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姚广孝藏书

姚广孝是长洲人,家族世代行医,幼名天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独暗,号独庵老人、逃虚子。姚广孝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习阴阳术数。

1375年(洪武八年),朱元璋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姚广孝以通儒僧人的身份被明太祖召入京师,但却没被授为僧官,只获赐僧衣。1380年,经僧录司右觉义来复、右善世宗泐推荐,入天界寺,谋一僧职。。。

是夜,夜深人静,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期。。。。。。

是日,僧录司左善世侪宗泐向太子朱允炆举荐道衍先生,道:“太子殿下,此人是道衍先生!道衍先生对阴阳术数颇有研究,又素怀通古之心,今闻殿下典章制度锐意复古,故此诚心来投。”

太子看那道衍先生,其身着僧袍乃一介布衣,然目三角形如病虎,心中不免暗暗吃惊,想道:“此人相貌颇为凶恶,性必嗜杀!古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太子素以仁厚博得皇爷爷恩宠,这不是要断送我的前程吗!”

太子脸上微微露出不悦,一时不能决断,又自持身份不便多言。。。

卓敬立即明白太子之意,暗想:太子殿下与此人话不投机,又不便出言驱赶。。。如是说道:“明道先生曰:佛学大概、且是绝伦类,世上不容有此理也。”

卓敬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语之间对佛的贬损让逃虚心中隐隐不快,暗想:太子以貌取人已是不屑、伤我之心,又何必故纵臣子为难在下呢!

逃虚心中虽然有怒,但依然毕恭毕敬回答道:“明道先生谓佛学,大概是绝伦类,世上不容有此理,而不知佛未尝绝伦类也!佛当日出家,已纳妃生子,然后入雪山修道,苦行六年,而成正觉,岂是绝伦类者邪?

若言绝伦类,世上不容有此理,如吴泰伯让王位,断发文身,逃于荆蛮,孔子称其为至德,而于吴庙食万世。又如伯夷叔齐,谏周武王,不听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隐于首阳山,遂饿而死,孟子称其为圣之清者;而未尝言其绝伦类也。”

卓敬一向得皇上、太子器重,如何甘愿被一布衣当面怼得哑口无言!

故心中渐渐有了为难姚广孝之意,问道:“明道先生曰:佛言待要出世,出那里去?”

逃虚依然毕恭毕敬回答道:“明道先生又言佛待要出世,出那里去。殊不知佛之学,无有定法,名阿耨菩提。所以《华严》云:世间法即出世间法,出世间法即世间法。《法华》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佛几曾执著于世出世者哉?”

卓敬本是性格急躁之人,便又厉声问道:“佛又其迹须要出家,然则家者,不过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此等事皆以为寄寓,故其为忠孝仁义,皆以为不得已尔。”

逃虚显然也很气愤了,据理力争道:“夫佛之学,有出家在家之分焉。出家者为比丘,割爱辞亲,剃发染衣,从佛学道。在家者为居士,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此等事,何尝无之。皆以为寄寓者,佛书有云:旅泊三界,茫茫大化之中,何物而非寄寓也哉!

忠孝仁义,皆以为不得已者,此是程夫子自说,佛不曾有此说。佛但教人持戒修善,念报君亲师友檀信之恩也。”

卓敬被驳斥的满头大汗,又道:“佛又要脱世网,至愚迷者也。”

逃虚道:“昔陶渊明云: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渊明一士人也,尚欲脱之,况学佛者乎?”

卓敬道:“毕竟学之者,不过至似佛,佛者一懒胡尔。”

逃虚道:“谬论!间尝有门人问程夫子曰:佛当敬否?程夫子曰:佛是胡人之贤智者,安可慢也!程夫子既是道学君子,为何自相矛盾?程夫子教弟子曰:佛为胡人之贤智者,不可慢也。却自骂佛曰懒胡,岂道学君子之为乎?程夫子又言:佛是个自私独善,枯槁山林自适而已,世上不过少这一个人。

以和尚愚言之:世上亦不多这一个人。佛为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欲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岂是自私独善者也?

佛又要周遍,谓既得本,不患不周遍,决无此理。可见程子不曾多阅佛书,若多阅佛书,解佛之道,横遍十方、竖穷三际,在凡不减,在圣不增,决不疑此周遍之说。

盖因程子存物误我之心,滞于一偏,而不能走出门户之争而为大方之家也。悲夫!”

卓敬说道:“如果说胡乱质疑为不好的品性,请别用佛的邪理来置换胡乱质疑,说理本来就是即兴的。若道外寻理、理外寻道,便不是圣贤论天理,那佛自是完美无瑕的。佛若无污损,即当直立而行;若小有污损,应该敬畏别人的质疑,使其完美无瑕。

所以能最终完美无瑕者,那是因为自家的本质原是没有缺点之物,再修炼也有修炼的意义;若不屑修炼,不修炼亦有不修炼的理由;这样才简易明白更为世人容易接受。禅学者总是强生事,甚至连山河大地也要修入其中,那本是它山河大地的事,又干你何事?就如同孔子所说太阳星星会带来光明,担心学生们不能理解,故而说:如果解释不清,即默认事实就好。

其他人再疑问,只说:你在说些什么呢。又有人会问:上天这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告诉我们时间在变化,万物在生长生息。你明白了吗。若能把我这些话都看破,便信你会禅也。若不明白,我也跟你讲不清楚了,因为这是同样一个道理。”

逃虚说道:“此是明道自生自说自话,佛未尝有此说。如《首楞严》云:因胡乱幻想有生质疑,因生质疑有全盘否定,质疑否定名幻想,否定幻想名真理。永嘉云: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二十门,元不着一性,如来体自同。《圆觉》云: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化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依质疑说觉悟,亦名为幻想,若说有觉悟,犹未离幻想,说无觉悟者,亦复如是!是故幻想否定名为不动,佛说幻想质疑如是而已。明道既言真理即是随性,随性岂有好不好耶?此妙真如随性,本然清净,岂容外物之所污染?故佛以莲华为喻,莲华生于淤泥中,而不被淤泥之所污染,此妙真如随性,在众生烦恼心中,而不被烦恼之所浊乱。

昔南岳让白六祖曰:某甲有个会处。祖曰:什么模样?让曰:说像什么即不对。祖曰:还假设修正否?让曰:修证则不是莲花了,染污了就不得。祖曰:因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你既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真理岂有污坏修治的道理!明道于穷理尽真理之学,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言禅学者,总是强生事,至如山河大地之说,是他山河大地,干你何事?殊不知《楞严经》中,富楼那言:若此妙觉,本妙觉明,与如来心,不增不减,无状忽生,山河大地诸有为相,如来今得妙空,明觉山河大地有为习漏,何当复生。

佛告富楼那言:譬如迷人于一聚落,惑南为北云云,此迷非本性毕竟空,昔本无迷,似有迷觉,觉迷迷灭,觉不生迷。又引金木为喻,极是明白,言人既证寂灭,更不再起生灭之相也。

明道若知道孟子万物皆教会于我,决不说禅者强生事也。又言孔子道如日星之明,犹恐门人未能尽晓。故曰:予欲无言。如颜子默识。其他未免疑问。故曰:小子何述焉。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若能于此言看得破,便信是会禅也。明道若看得此言破,决不疑禅者山河大地之说矣。韩持国当时何无一语以答之。惜哉!”

卓敬道:“佛学只是以生死劫动世人,二千年来,无一人生死劫难是被它渡过也。圣贤以生死为本分事,无可惧故,不论生死,佛之学为怕生死,故只管说不休。下俗之人固多惧,易以利动,如禅学者,虽自称异此,然要知只是嘴上说说,皆是心存侥幸也。

或曰:此佛学不成是本来要以公心才能求得,后有此蔽,或本只以求佛心上得之,曰:本是求佛心上得来,故学者亦以求佛心上信之,惟学佛人人谈之,弥漫滔天,其害无涯。

传灯弟子一千七百人,我敢说无一人达成者,有一人出来证明,我自愿朝闻道夕去死可以吧。与曾子易篑之理,临死须寻一尺布帛裹头而死,必不肯削发胡服而终。又言学禅者曰:草木鸟兽之生亦是幻。曰:子以为生息于春夏,及至秋冬,便却变坏,便以为幻,故亦以人生死为幻,何不付与它物,生死成坏,自有此理,何者为幻。”

逃虚道“:“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岂不是圣人论生死邪?如佛论生死,《圆觉》有云: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名为轮转,生死何尝劫动人也。又言佛之学为怕生死,故只管说不休。佛之学者了生死性空,岂得怕生死也!

只如佛,因中为哥利王割截身体,不生瞋恨。又如师子尊者罽宾国王问尊者施头。尊者曰:身非我有,何吝此头。罽宾斩之。又如静霭法师,因周武毁教不能救,自舍其身,抽肠胃以挂松枝,条其肉布于石上,捧心而死,斯等载在方册,不可名数,佛学者何尝为怕生死也。

又言下俗之人固多惧,易以利动,若言二千年来,无人觉此,二千年来,并无聪明上智之人,俱是下俗之人,被他恐动也。明道之言,何其妄诞如此?

又言禅学者,是利心上得来,故学者亦以利心上信之。禅学者生死且不惧,况存利心邪?又言:传灯录千七百人,敢道无一人达者,有一人见得朝闻道夕死可矣。与曾子易箦之理,临死须寻一尺布帛,裹头而死,必不肯削发胡服而终。

要知圣人之道,岂专在形服上也。假如中国之士,尽是圆冠方履,人人尽见得圣人之道乎?圣人之道,不专在形服上也明矣!明道直欲六合之间,四夷八蛮,凡戴发含齿者,必欲尽从周制衣冠,方信是会圣人之道。明道之执见僻说,若委巷之曲士,诚可笑也!

又言禅家者曰:草木鸟兽之生,亦皆是幻,生死成坏,自有此理,何者为幻。夫天地之间,有形器者,生死成坏,其理固然,以达人观之:何者是实?何者非幻?明道自己也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

卓敬道:“道之不明,异端害之矣!”

逃虚道:“道之不明,其来久矣!非唯佛老为异端之学而害之也。三代之末,百家诸子竞起,角立淳厚之气日销,浇薄之风日长,莫非天运使然尔。若欲人心复古,不悖于道,除是唐虞周孔复生,通乎神明,以化治天下则可也。若不如是,无可奈何,咱们还是各自坚持自己的信仰吧。”

卓敬道:“有人问天下尽为佛可乎?明道先生弟子说:单论其道理可以,如果要学习则不可。明道曰:若尽为佛,则是无轮理一说,天下再也不会有人死去了。”

逃虚道:“明道言尽为佛,天下却都没人去里。明道如斯之见,与杞国忧天倾者,可同日而语也。(咦!佛真的那么容易成么?)”

卓敬道:“古人之会,大率谈禅,使人情思不乐归,而怀恨者久之,此说天下已成风,其何能救?古亦有释氏,目前尚只是崇设像教,其害至小;今日之风,便先言性命,道德先驱了。知者才愈高明,则陷溺愈深,在我看来才卑德薄,无可奈何也!然据今日高低,便有几个孟子,亦无可奈何!”

逃虚道:“诗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圣人以会意诗词取之,情形于谈禅的人有什么区别?明道若会得终日谈佛,而未尝谈佛,终日闻佛,而未尝闻之理,决无不乐而怀恨也。天下习已成风,其何能救?明道若救不得,不若相忘于江湖,岂不快哉!明道何拘拘于小节,而自苦如此?

又言:古亦有释氏,时或崇设像教,其害至小;今日之风,便先谈性命道德,先驱了知者,才愈高明而陷溺愈深。明道何其言之谬也!

不是才华高明被惑而陷溺愈深的道理!岂不知颜子默识,曾子一唯,因其资性高明,便领得圣人之说,其次者则不能也。如佛在灵山会上,百万人天众前,拈起金波罗华,惟迦叶破颜微笑,余众罔措,所谓才华高明而陷溺愈深者,其谬甚矣!

大凡从圣人之学者,不谈性命道德,谈声色势利可以吗?声色势利有害于人,非士君子之所谈也。性命道德是本分事,不可一日无者,何害于事?且如佛法来中国已二千余年,山河、社稷、国土、人民、君臣、父子,相生相养之事,何曾断绝?不知佛之学为害,害何事?而不让人们来学。又言:今日次第,便有数孟子亦无如之何!以愚言之:今日若有孟子闻禅者之说,未必不击掌暗叹赞赏。”

卓敬道:“以前人们疑惑,因其愚闇;如今人们从内到外信仰,正是佛害的高明之处。”

逃虚道:“佛以慈悲方便,化度众生;皆令入无余涅槃,人虽有愚闇高明之殊,佛性一也。纵愚闇者可惑,高明者其可惑乎?若谓佛善惑人,明道之言失矣!”

卓敬与逃虚互不相让,终究没有辩出一个输赢,太子愈发脸色难看!

侪宗泐急得满头大汗,说道:“卓敬先生、道衍先生不愧为当今两大鬼才,二人所论之道让小和尚插不上半句废话!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说完便向太子等人打躬作揖行礼,拉着道衍欲离去。。。

侪宗泐虽有息事宁人之意,齐泰、黄子澄却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牢骚,都快憋出火来了,不泻火真的很难受。。。三位太子重臣,哪个不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如何能咽下一介布衣的当面羞辱!

黄子澄几乎是不加思索,便接过了卓敬的接力棒,说道:“佛悟道则须要寂灭湛静,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岂有直做墙壁木石,而谓之道?所贵智周天地万物而不遗,几时要如死灰?动容周旋而中礼,几时要如槁木?论心术,就是孟子,孟子未必能悟道。今既如死灰槁木,却于何处悟道?”

逃虚本来也打算就此愤愤离去,终于不忍说道:“形如槁木,心若死灰者,此是二乘灰断,及外道邪禅也。大乘圆教,菩萨所修诸戒定慧及淫怒痴,俱是梵行,何曾说过如此,便为佛学。灰心泯智之徒,禅祖叱之为魂不散底死人,实为行尸走肉也。”

黄子澄心中又惊又叹,逐缓和口气道:“神与性元不离,则其死也何合之有。如禅家谓别有一物,常在偷胎夺阴之说,则无是理。”

逃虚道:“偷胎夺阴,岂是常事?阁下言禅家说别有一物,常在偷胎夺阴,没有道理啊?昔王正言,问黄龙心禅师曰:人之生,三缘和合乃生,有即死即生,夺胎者如何?师曰:正言为漕使,到处是正位。正言疑否?正言曰:不疑。师曰:不必疑也。正言领其说,禅家之说,如斯而已。如言别有一物,常在偷胎夺阴,此是伊川自造此说诬禅学者。伊川良心何在?”

黄子澄道:“有人问伊川先生的言理之盛衰之说,与佛学之言何如?伊川曰:到佛说便乱道,又却窥测得些。彼其言成住坏空曰:成坏则可,住与空则非也。如小儿既生,日日生长变老,而不曾停住,是他本理只是一个消长盈亏耳;更无别事。”

逃虚道:“佛学言成住坏空为一劫,犹世言春夏秋冬为一岁,岂乱道也?如言成坏则是,住与空则非,大凡物成则现存为停住,坏则寂灭为空,显然之理,伊川非之亦谬矣!

黄子澄道:“学佛者难悟,动不动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则无仆隶废才,动不动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圣人所愿也。若其不为尧舜,即是可贱也。故而说佛教徒为仆隶。”

逃虚道:“佛愿一切众生皆成佛道,圣人言人皆可以为尧舜,当知世间尧舜皆出世间圣人之心,未尝不同也。伊川知此否?”

黄子澄道:“学者以为佛学之说,直须如淫声美色离远之。否则骎骎然陷于其中矣。”

逃虚道:“佛学之说,无非化人为善,而不化人为恶,何得如淫声美色离远之。伊川之言,何太过邪!”

黄子澄道:“释氏说道,譬之以管窥天,只务道直上天,唯见一偏,不见四周,故皆不能用事。圣人之道,则如平野之中,四方无不见也。”

逃虚道:“佛以大圆镜智照了虚空世界,尘毛刹海,无所不知,无物不见,所以佛十号中,有曰:正遍知、明行足。若以管窥天者,夫子自道也。”

黄子澄道:“佛言前后际断,纯属不可能的事情。你知道此断术吗?”

逃虚曰:佛言前后际断,则是前因后果之因缘际会。圣人之道,也纯属不可能的事,这是一样的道理?你懂的。”

黄子澄道:“释氏尊宿有言觉悟是也。既以达道,又却须要印证,则是未知也。得他人承认然后无疑,则信人之语不可言自信,若果自信,则虽圣人之语亦不听。”

逃虚道:“学佛者虽悟道了,必从明眼宗师勘辩印证,始得受用,诚有此说。譬如金之真伪,非锻师则不能别,若真金愈锻愈明。若药汞银,一锻即流去。如圣门弟子颜回,终日不违如愚。

孔子曰:回也不愚。曾点之浴沂舞雩,孔子曰:吾与点也。圣人之许与,与佛学的印证不是一回事么?禹闻善言则拜,大舜娱乐他人以为善,舜禹岂是不自信者?伊川言若果自信,则应该圣人之语亦不听。程夫子崛强自任,传圣人之道者更应该这样做。”

黄子澄连抹额头上的冷汗,暗道一声:厉害!

说道:“释氏之学,又不可道其不知、亦尽极乎高深,如果要学习必须皈依于佛学自私自利之模式。所以说是:天地之间,有生便有死,有哀便有乐,释氏所在,便须觅一个占奸打讹处,言免死生,齐烦恼,卒归乎自私。”

逃虚道:“先生言释氏之学,不可道他不知亦尽极乎高深,要知卒归于自私自利。若言释氏之学,既有知尽极乎高深,安得却归于自私自利?自私自利是小人所为,君子则不然,何况乎佛!圣人清净寂灭之道者哉?天地之间,生死哀乐,三尺童子亦知有也,言释氏占奸打讹,卒归于自私,先生诬佛,何其甚之甚矣?”

黄子澄道:“学禅者常谓天下之忙者,无如市井之人,若以市井之人虽日营利,犹有休息时,至忙者无如禅客,何以言之:禅者之行住坐卧,无不在道,存无不在道之心,便是常忙。”

逃虚道:“学禅者行住坐卧,无不在道,谓之常忙,如士君子之学于圣人而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亦忙矣乎?”

黄子澄道:“学佛者多要忘是非,是非安可忘得?自有许多道理,何事忘为?夫事外无心,心外无事,世人只被为物所役,便苦事多;若物各付物,便役物也。世人只为一齐在那昏惑迷闇海中,拘滞执泥坑里,便事事转动,不然便没了容身之所。”

逃虚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心才一动,是非纷然。心若一歇,是非寂尔,不是学禅者邪?所以禅祖云: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世人只为认著有我,便被物所役,若达我无我,则能转物也。程子堕在拘滞执泥坑里,事事转动不得。悲夫!”

黄子澄道:“禅家出世之说,如闭目不见鼻然!然鼻子一直都在。”

逃虚道:“《华严.离世间品》云:入得世间离得世间。世俗无知之人,闻言世间,便作世间想;闻言出世间,便作出世间想;却不知世间即出世间,出世间即世间,痴人面前,岂可说梦!”

黄子澄道:“禅家之言性,犹太阳之下,置器其间,方圆大小不同,特欲倾此与彼耳。然在太阳几时动。又其学者善遁,若人语以此理,必曰:我没办法修炼,亦没办法证明。”

逃虚道:“《首楞严》云:五阴之识,如频伽瓶,盛空以饷他国,空无出入。佛以此喻识情,妄有来去,其如来藏妙真如性,正是太阳,元无动静。程子误解佛言,故作此说。”

黄子澄道:“禅学只到空处,无用处,无礼义。”

逃虚道:“程子岂知禅道也哉?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佛事门头,不舍一法,若有空处无用处,如车之无轮,鸟之无翼,决无此理也。”

黄子澄道:“或问佛之道是也,其迹非也。曰所谓迹者,果不出于道乎?然而欲寻其道!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使其道不合于先王,固不愿学也。如其合于先王,求之六经足矣。何必成佛?”

逃虚道:“程夫子不知释氏之道,而攻其迹,迹本乎道,既不知其本,焉知其本之是非而攻乎?孔子圣人,学无常师、师郯子、老聃、苌弘、师襄、项橐,所以集大成也。佛岂卑微于老聃诸子者哉?先生不愿从而师之亦陋矣!

先生言使其道不合于先王固不愿学,如其合于先王,求之六经足矣,奚必佛?既然这么认为,如何却又偷佛说,为自己辩解,则求之六经亦不足矣。程夫子何其谬哉!”

黄子澄颇为费解,道:“释氏有理障之说曰:释氏有此说,谓既明此理,而又执持此理故为障,此错看了理字也。天下只有一个理,既明此理,夫复何障?若以理为障,则障与理为二。”

逃虚道:“释氏言理无孤单法,有理便有事,若执其理而违其事,是理障也。何故万事万理,其可执一者乎?若执其一,岂不是障。”

黄子澄道:“今之学禅者,平日居高谈性命之际却好,至于世事,往往多有都不知者,乃是实无所得也。”

逃虚道:“今之有一等禅者,惟弄口头,士大夫座间供谈笑而已。几曾有实得,盖可非也。若以禅者一概如此,大似鱼目混珍耳。”

黄子澄道:“释道之见偏,无不穷深极微也。至穷神知化,则不与矣。”

逃虚道:“释道之学,既穷深极微,乌得穷神知化而不与乎?是程子见之偏也。”

黄子澄道:“释氏有一宿觉,言下觉之说如何?曰:何必浮屠,孟子尝言觉字矣。曰: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也。知是知事,觉之是觉此理。”

逃虚道:“一宿觉者,永嘉大师到曹溪参六祖,言下顿觉悟了,一宿即返。佛门外呼为一宿觉。《楞严》云:觉明、明觉,梵语佛者觉也。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孟子之言,与佛学不是一码事。”

黄子澄道:“世之学者,多入于禅,何也?曰:今人不学则已,学则未有不归于禅者,却为他求,道未有所得。思索既穷,见宽广处,其心便安于此。你说可以学成否?深层次的更难学。”

逃虚道:“禅有凡夫禅、外道禅、二乘禅、四禅入定禅,惟达磨一宗为最上乘禅。直截根源,无诸纡曲相,谓之顿修,果得此道者,洒洒落落,居一切时,遇一切境,自无留碍。古今贤士大夫多从之岂不乐哉?先生盖未尝染指也,若知此味,虽世有术如五侯鲭程子亦不嗜矣。”

黄子澄道:“某尝读《华严经》第一真空绝相观。第二事理无碍观。第三事事无碍观。譬如镜灯之类,包含万象,无有穷尽,此理何如?曰:只为释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曰:万理归于一理也。又问:未知所以破他处。曰:亦未得道他不是。百家诸子,个个谈仁谈义,只为他归宿,不是只是个自私,为轮回生死,却为释氏之辞,善遁才穷着他便道我不为者个,到了写在册子上,怎生遁得?且指他浅近处:只烧一炷香,便道我有无穷福利,怀却者个心,怎生事神明?”

逃虚道:“《华严》乃称性之极谈,一乘之要轨,三观圆照于无际,一玄总具于毛端,尘含法界,量无广狭之殊,海印森罗,光绝钜纤之间,是不可思议之大法也。本然之理,周遍一切,岂是释氏要周遮也。先生知万理归于一理,而不知一理散于万事,重重无尽,无尽重重,自他不间于微尘,始终不离于当念。穷玄极妙,非二乘凡夫之所能知也。然而百家众艺,无不圆该,外道天魔,悉皆容摄,涅槃生死,总是空华,地狱天宫,皆为净土,若言为轮回生死怕怖而自私,谬之谬矣!大乘菩萨,不舍悲愿,出生入死,为化度一切众生,虽在生死恶道之中,如游园观尔!

又言释氏善遁其言,既是要遁,焉得又写在册子上?决非遁也。先生却将浅近琐末,烧一炷香这等事,来以诬佛圣,此岂是道学君子之所为?若先生得闻《华严》三观之旨,决不有此说。若以华严事事无碍观言之,岂止烧一炷香而有无穷福利,乃至一微尘许法,亦具不可思议功德矣!先生未之闻也,奚足怪哉?”

黄子澄忙着抹汗,败下阵来!侪宗泐暗暗称奇为道衍点赞,便一切都释然了!只是太子脸上愈来愈难看。。。

齐泰跃跃欲试,接过接力棒,如是说道:“佛氏见影,朝说者个,莫说者个,至于万理错综都不知。”

逃虚一意要为佛学正名,据理力争道:“佛氏见影,朝说者个,莫说者个,若舍者个,再有何说?至于万理万事,总不出者个,先生恐未见影在。”

齐泰心中亦是暗暗称奇,心里暗道一声:果然十分厉害!说道:“被异端说虚静了后,直使令学者,忙得更不敢睡。”

逃虚道:“才说个虚静便不忙矣。若曰:使令学者忙得更不敢睡,此是朱子寱语。”

齐泰道:“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此说极好。问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所以为害尤甚!所谓近理者,指此等事否?曰:他只是守得这些光明空虚的东西,却全不识道理,所以用处七颠八倒,吾儒学则是居敬为本,而穷理以克之,其本原不同处在此。”

逃虚道:“若论道理,天下只有一个道理,纵使上古圣人,下至近代诸子百氏,所说无出此一个道理。若以佛氏全不识此个道理,亦难言也。蒙以道理是一,用处不同则有之。《易》曰: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岂不然乎?若言佛氏只守这些光明,无非从道理出来岂从外得。朱子以程伊川之言为是,却不近理,而昧其心也。”

齐泰道:“释氏之教,其盛如此,如何拗得它转?吾人家守得一世,再世不崇尚他者已难得,三世之后,亦必被他转了;不知大圣人出,所过者化,没有入教的人神又何如?”

逃虚道:“教之盛衰,系乎时运,如海潮焉,其长也,欲落之不可得;其落也,欲长之不可得。自然之势,如何拗得他转!大概人于目前,尚无奈何,何况三世之后,朱子何虑之深也?所言大圣人出,所过者化,没有入教的人神又何如?予曰:也不知道如何也。”

齐泰道:“释氏专以作用为性,如某国王问某尊者曰:如何是佛?曰:见性为佛。曰:如何是性?曰:作用是性。曰:如何是作用?我今不见。尊者曰:今现作用,王自不见。王曰:于我有否?尊者曰:王若作用,无有不是,王若不用,体亦难见。王曰:若当用时,几处出现?尊者曰:若出现时,当有其八。王曰:其八出现,当为我说。波罗提即说偈曰:在胎为身,在世为人,在眼曰见,在耳曰闻云云。禅家有刁钻者曰:若尊者答国王时,国王何不问尊者曰:未作用时,性在何处?”

逃虚道:“先生言释氏专以作用为性,作用为性,如义学之即体之用,即用之体也。若言专以作用为性,吾未之闻也。假如传灯一千七百则公案,那里都说作用为性。佛祖说法,随机应用,只如先生言禅家有黠者,云尊者答国王时,国王何不问尊者曰:未作用时,性在何处?此是后来祖师,拈这公案,开示学人,岂是黠也!先生盖未知禅门中事,惟逞私意以诋佛,其可笑乎!”

齐泰道:“达磨未来中国之时,如远、肇法师之徒,只是说庄老,后来人亦多以老庄助禅,古亦无许多经,西域岂有韵,诸祖相传偈平仄押韵语,皆是后来人假合。”

逃虚道:“晋魏之时,儒释之文,俱尚老庄。彼时佛经翻译过东土来,润文之人,如《维摩诘所说经》,肇法师注,并肇论其中行文用字,或出入老庄者有之。远、肇、道安、支遁辈,其文多尚老庄,其见亦有相似处。故达磨过东土来,说个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扫荡义学,儒者言老庄助禅,则不然也。且如维摩肇论,其文或似老庄,如般若、华严、涅槃、宝积、楞伽等大经,何尝有一言似老庄。其立法自成一家,儒老二教,不曾有此说也。至于偈有平仄押韵,出于后人编集之手,或有之何足较也。朱子不论其大体,而责其枝末,可以见识其肚量之狭哉!”

齐泰道:“释氏云知死,只是学一个不动心,告子之学,只是如此。”

逃虚道:“释氏古尊宿,死者多克日克期而去。载在方册,不可胜数。若似告子之不动心,何足道哉?”

齐泰道:“释氏之见,如管窥天,只见直上,不见四旁。某以为不然,释氏之见,盖是瞥见水中天影耳。”

逃虚道:“释氏之见,大包无外,细入无间,若言瞥见水中天影,先生失却眼在。”

齐泰道:“僧家所谓禅者,于其所行,全不相应,向来见几个好僧,说得禅,又行得好,自是其资质为人好耳;非禅之力也。所谓禅,是僧家自举一般见解,如秀才家举业相似,与己全不相干。学得底人有许多机锋将出来弄一上了便收拾了,则其为人与俗人无异。只缘禅自禅与行不相应尔!僧家有一行解者,行是行事,解是禅也。”

逃虚道:“僧家有一等弄虚头禅者,东边趠一言半句,西边趠一言半句,以资谈柄,便是会禅,他那里曾梦见禅在。有一等天资高者,一闻便领悟,却不曾实下工夫,所悟却浅,习气种子却深,故被习气所使,造诸恶业,与俗人无异者有之。假如有一等秀才,读圣人之书,开口便谈仁义道德,观其所行,不孝、不义、非为、妄作,至乎犯形宪而贻辱父母者,往往有之,此乃教门中人之不才,非释迦、仲尼之罪也。朱子当置之勿论。”

齐泰道:“佛未必有,便有亦只是妖怪。”

逃虚道:“神异一事,非但佛有之,至于天仙,龙鬼,虽大小不同,亦皆有之。凡学佛者,当求安心法门,顿悟妙理为务,若真积力久,自然神通光明,非是显异惑人也。若言佛之神异为妖怪,朱子亦怪矣。”

齐泰道:“有人问伊川,禅家言性,倾此与彼之说曰:此是偷生夺阴之说尔。禅家言偷生夺阴,谓人怀胎,自有个神识在里了,我却撞入里面去,逐了他,我却受他血阴,它说倾此与彼,盖如一破弊物在日下,其下日影,自有方圆大小,却欲倾此日影,为彼日影,它说是人生,有一块物事包裹在里,及其死,此个物事又会去做张三,做了张三,又去做王二,便如人做官,做了这官,又去做别官,只是无这道理,或举世间有如此类底为问。先生曰:而今只是理论个正理,若以佛门所描述论之,则无有了期。

若曰横渠说:人死了以后反原,以为人生得此个物事,复归太原去。又别从里面抽出来。生人如一块黄泥,既把来做个弹子了,却依前归一块里面去,又做个弹子出来。伊川便说是不必以既屈之气,为方伸之气,若以圣人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之语观之,则伊川之说为是。盖人死则气散,其生也,又从太原里面出来。”

逃虚道:“儒者说个死生,只言形气聚散,而不言心识。佛氏言因缘业感轮转生死,皆由心识所致也。然形气有尽,而心识无尽,一切众生,本无生灭,与不生灭,皆因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妄想执着起诸憎爱,造诸善不善业,及乎业报至时,此之心识,循业发现,故有轮转生死,六道升沉也。

若学般若,菩萨达法性空,涅槃尚不可得,况生死乎?所以《圆觉》有云:生死涅槃,犹如昨梦。程朱说禅家言性,倾此与彼,偷生夺阴,禅家不曾见有此说,轮转生死,释氏有是言也。方册所载者,不必说据目前所见者而言。

本朝洪武二十四年八月(嬉火注:野史出处),内河南府龙门、南司牡丹,被夫踢死,其魂径到薄姬娘娘庙中,在内伏侍三年后,借本处袁马头死尸还魂时。

懿文太子往陕西,驾回至河南,府官启袁马头借尸还魂事。太子回朝奏太祖高皇帝,遂遣内官取来,廷问是实,赏赐钞帛,有旨令两家给养,天下人之所共知者。若程朱横渠言形溃气散,无复再生,如何有此借尸还魂者?

若有此借尸还魂者,岂无轮转生死者哉?程朱但说精气为物,不言游魂为变,变则轮转之理,显然可见。程朱横渠,何不推此理也?”

齐泰道:“夷狄之教,入于中国,非但人为其所迷惑,鬼神亦被他迷惑。大抵庙中所塑僧像,乃劝其不用牲祭者。其它庙中,亦必有个劝善大师。盖缘人之信向者既众,鬼神只是依人而行。”

逃虚道:“佛氏之教,无非化人为善。与儒者道,并行而不相悖。不相悖者,理无二也。僧劝鬼神不用牲祭,是不杀害物命,此仁者之心,以此心相感鬼神,敬信而从之也,岂是非理之事,淫诐之辞,使鬼神迷惑者邪?朱子何见之不明如此!”

齐泰道:“僧家尊宿,得道便入深山中,草衣木食,养数十年,及其出来,是甚次第?自然光明俊伟,世上人所以只得叉手,看他口动。”

逃虚道:“古之师僧,初得道者,必居于山林,煨个折脚铛子煮饭吃,三十年,二十年,名利不干怀,大忘人世,单单守此道,昔人谓之曰保养圣胎。又云如鸟雏才出,须养他羽翼全成,方可纵其高飞远举。初得道之人,必须保守坚固,方可出来行道。磨不磷涅不缁,那时得甚生气,概光明俊伟,不由人不敬伏!况其机锋峭峻,世无敌者。朱子见之,亦必甘心叉手看他口动也。”

齐泰道:“《维摩诘经》旧闻李伯纪之子说是:南北朝时一贵人如萧子良之徒撰。渠云载在正史,然检不见。”

逃虚道:“《维摩诘经》凡三译:一吴支谦译三卷。二姚秦罗什译,肇法师注七卷。三《说无垢称经》唐玄奘译六卷。三经本同译有异尔,此经惟谈不思议解脱境界,非下根小器之人得闻。晦庵言李伯纪之子说是:南北朝一贵人如萧子良之徒撰,渠云载在正史然检不见。斯经既有三译,决非人撰者,信知是此人诳语。晦庵于格物致知之学,讲之甚熟,如何于此事却不格也?”

齐泰道:“论释氏之说,明道先生数语,辟得极善。见行状中者,他只要理会个寂灭,不知须是强要寂灭,它做甚既寂灭后,却作何用?何况号为尊宿禅和者。亦何曾寂灭得。近世如宗杲做事全不通,点检喜怒更不中节。晋末以前远法师之类,所谈只是庄列,今本集中可见。其后要自立门户,方脱去庄列之谈。然实剽切其说。

传奕亦尝如此说,论佛只是说个大话谩人,可怜人都被他谩,更不省悟。试将《法华经》看便见其诞,开口便说恒河沙数,几万劫,几千劫,更无近底年代。”

逃虚道:“世儒言释氏寂灭,不知所以,但把寂灭做空无看了,而不知佛书有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又曰: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寂灭者,言此道不生不灭也。离生灭,求寂灭则不是,即生灭而证寂灭乃是,此即有为而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先生只要理会个寂灭,不知须是强要它寂灭,做甚既寂灭后,却作何用?何况号为尊宿禅和者,亦何曾寂灭得。

近世如宗杲做事全不通,点检喜怒更不中节。先生所言,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杲大慧,宋朝僧,资性高妙,参禅第一,自言我是参禅精子法嗣,圆悟勤住径山,大机大用,非寻常俗流。

可知当时士林中,称其忠孝两全。何也?不阿秦桧为忠,俗家无后,为其立嗣,治家舍以正彝伦为孝,载在方册。先生言其做事全不通,点检喜怒更不中节,殊不知他生灭心灭,寂灭现前,嬉笑怒骂,无非佛事。

再要点检个甚么?头头上明,物、物上显。更问甚么中节不中节!所以永嘉云:大象不游于兔径,大悟不拘于小节也。先生言晋末以前远法师之类,所谈只是庄列,那时士大夫所谈,亦是庄列,盖时尚也。

若言剽切其说,《鬳斋列子口义》云:佛生西方,岂应来此剽切,诋之太甚,则不公矣!诚哉是言!远法师居庐山,修念佛三昧,庄列不曾有此修学,非是脱去庄列之说自立门户。傅奕阴险小人也,力诋佛氏。唐太宗亦不听他说。先生将踵其后尘,奚可乎?先生继圣绝学,有道君子也。何不思是已教人。

试将《法华经》看便见其诞,开口便说恒河沙数,几万劫,几千劫,更无近底年代。吁晦庵之见,正是蒙庄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悲夫!”

齐泰道:“《圆觉经》前两三章好,后面便只是无说后强添。如《楞严经》当初只有那阿难一事,及那烧牛粪出一咒,其余底皆是文章之士添。那烧牛粪便如爇茅样,后来也有人祈雨后烧此,亦出此意也。”

逃虚道:“佛经不曾有杜撰者,《圆觉经》是唐罽宾三藏佛陀多罗译至中国。《楞严经》中天竺沙门般剌蜜帝译至广州制止寺。乌长国沙门弥伽释迦译语。菩萨戒弟子前正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河房融笔授。

凡一经必作三分,序正分流通分,如线贯华,故谓之线经,虽有智人,亦不能添减其一言一句。先生言《圆觉》前两三章好,后面便是无说后强添。《楞严》当初只有阿难一事,及那烧牛粪出一咒,其余底皆是文章之士添。

此二经乃圆顿上乘,惟显佛之境界,菩萨修习此法门者,全性起修,全修在性;非余小乘经之可同日语也。楞严神咒,佛当时为遣**而说。先生言烧牛粪出一咒,不知何据有此说也?

佛因弟子问,如何持此神咒?佛教以结坛场持咒。中天竺国先取雪山大力白牛食其肥腻香草,此牛惟饮雪山清水,其粪微细,可取其粪,和合栴檀以涂其地,若非雪山其牛,臭秽不堪涂地,别于平原,穿去地皮五尺以下,取其黄土,和上栴檀、沉香苏合、郁金、白胶、青木、零陵、甘松及鸡舌香,以此十种,细罗为末,合土成泥,以涂场地,方圆丈六,为八角坛,佛制是如此。

烧牛粪出一咒,经中不曾有此。先生道学君子,如何妄说烧牛粪这一等鄙恶之事?涂污佛圣,于理可乎?先生既要主张斯文,传圣人千载不传之学,如此用心,与市井间小人争贩卖者所为,何以异哉?可怪!可怪!”

齐泰道:“庄子与佛所以不同?庵曰:庄子绝不尽,佛绝灭尽了,佛是人伦都灭尽!到禅时义理都灭尽。”

逃虚道:“佛氏《入楞伽》云:三界上下法,我说皆是心,离于诸心法,更无有可得。《华严》云:不取众生所言说,一切有为虚妄事,虽复不依言语道,亦复不着无言说。几曾有人伦都灭尽,义理都灭尽底说?朱子诬佛,何其如是之甚也?”

齐泰道:“释老,其气象大概相似,而老氏之学,尚自理会,除了心境,亦有血有肉。如释氏,心境一个,血肉之躯都不管了。”

逃虚道:“老氏言无为自化,清净自正,大概相似佛言一切实相性清净,故一身清净。一身清净,故多身清净。多身清净,故如是乃至十方众生圆觉清净。若言佛氏一个浑身都不管了,成大妄语!”

齐泰道:“佛氏之失,出于自私之厌。老氏之失,出于自私之巧。得厌薄世故,而尽空了一切者,佛氏之失也。关机巧便,尽天下之术数者,老氏之失也。故世之用兵算数形名等,本于老氏之意。”

逃虚道:“《华严》云:居有为界,示无为法,而不坏灭,有为之相;居无为界,示有为法,而不分别,无为之相。《法华》云:若说俗间,经书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佛氏何尝言要尽空了一切也。自私之厌,二乘外道,断灭之见,非佛之究竟法也。老氏之失,非吾所知。”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僧录司左善世宗泐向太子朱允炆举荐道衍先生,多方闹了一个大不愉快,狼狈不堪收场。。。

佛祖灵光一闪,姚广孝又气又急,浑身被汗水湿透,忽然从梦中被惊醒。。。却原来是又做噩梦了!

第二日太子询问主录僧溥洽道:“天界寺有一布衣僧,名唤道衍和尚,此人才华比先生如何?”

溥洽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毕恭毕敬说道:“禀太子殿下,道衍此人精通阴阳术数知天道,如果愿意辅佐殿下,定能为我大明再创一个“洪武之治”!”

太子听了心里果然舒服不少,因为在他心里皇爷爷的洪武之治颇为血腥!至此佐证了自己对道衍和尚的第一看法“此人相貌颇为凶恶,性必嗜杀!”完全没有走眼,故儿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人!

溥洽见太子表情波澜不惊,也是颇为费解,再不敢多提。。。

至此以后,道衍先生会常常在梦中噩梦当日唇枪舌战之相同情景!不得已也,亦非佞于佛也,道衍先生梦中惊醒将此事来龙去脉写了一个手稿,藏于巾笥之中。。。

洪武二十八年,戊子诏曰:“更定皇太子亲王等封爵册宝之制。皇太子亲王俱授以金册金宝,皇太子妃王妃只授金册不用宝。

皇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次嫡子并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涂金银册银印。

亲王嫡长子年十岁授以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次嫡子及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涂金银册银印。

凡王世子必以嫡长,如或以庶夺嫡轻则降为庶人,重则流窜远方!

若王年三十正犯未有嫡子其庶子只为郡王,待王与正妃年五十无嫡子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若王世子袭封及王世子拜郡王娶妃,郡王授封并郡王嫡长子袭封朝廷遣人行册命之礼,郡王子授镇国将军,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玄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孙以下世授奉国中尉。

其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考验升转如常,选法如或有犯,宗人府取问明白具实闻奏,轻则量罪降等、重则黜为庶人,但明赏罚不加刑责著为令。。。”

众王子听完宣召都挺高兴的,唯独朱棣心中闷闷不乐,心想:“父王易储之诺又没有兑现。父王负我也!”

“皇上更定皇太子亲王等封爵册宝之制后,要求王子们择名僧带回府邸作教导王世子傅,众王子中唯独燕王之能力足以嗣大位,还是毛遂自荐入燕王府去吧!不为别的,只为释门正法。。。”道衍想毕,便出寺匆匆往城外赶去。

燕王朱棣为世子挑选随侍僧人后,对应天亦没有多少眷恋之情,一场欢喜一场空心情大起大落便匆匆返回北平,燕王偕卫士九人、和尚一人,共计一十一人、一十一骑出了城。

燕王与众人正跑得欢,突然路边冲出一个黑袍老者,健步如飞行云流水,大喝一声抬起一只单掌便捉住了燕王“黑赤兔”神驹的龙头。

众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燕王的“黑赤兔”神驹便已经被那老者牢牢抓在手中,谁也没有看清楚老者是如何瞬间制服宝马的。

更让大家感觉不可思议的是“黑赤兔”既没有咆哮厮鸣、亦未受惊狂躁。。。

众人心中十分称奇,尽管很明显老者并无意伤害燕王,众人还是纷纷拔出兵刃如临大敌顷刻之间便把老头包围在中央。

只见那老头约有六旬年纪,鹤发童颜(白眉银须飘飘),目光炯炯颇显老当益壮,只是目三角形如病虎不怒自威,让人又多生几分隐忧。

朱棣心中同样颇为诧异,但王者之威更显霸气侧漏,立即扬手挥退手下,大喝一声道:“好个仙风道骨的老叟,为何捉住本老爷的“黑赤兔”神驹?”

老者右手抚须,自言自语道:“大王使臣得侍,不但愿为大王牵马坠蹬,亦要奉一白帽与大王戴。”

朱棣心中大吃一惊,暗想:盖白冠王,其文皇也。故大声呵斥道:“凭什么?就凭阁下刚刚的一手捉马的功夫吗?你再仔细看看,本老爷可是已经有了十个马夫随从。”

王世子的主录僧眼见情况不对,偷偷调转马头欲往城里奔驰回去。

“咻”

“啊!”

王世子的主录僧惨叫一声,跌下马来便一命呜呼了!

众人都不知道王世子的主录僧为什么要往回跑,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跌下马来死掉,因为谁也没有看到是黑袍老者出手杀死了王世子的主录僧。

“什么人?”

“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快滚出来。”

。。。。。。

九个侍卫顿时慌了手脚,包围圈缩小后兵刃刀锋一致对外,纷纷鼓噪起来道。

燕王脸上微微一变,厉声呵斥道:“阁下既然带了朋友同来,又何必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袍老者哈哈大笑,长叹一声道:“大王,何不让你的手下先掩埋了那个叛徒!和尚即使要走,又何必偷偷摸摸招呼都不打一声!”

燕王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来,向老者作揖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只是本王不曾见你出手,先生是如何做到的呢?”

接着又对卫士们说道:“先生是来为本王清理门户的!你们赶紧把那个叛徒埋了。”

于是,几个卫士赶紧跑过去,把王世子的主录僧抬入路边的荒草丛中,掘个坑就地掩埋。

黑袍老者跪拜燕王道:“燕王殿下,老和尚仰慕您久矣!只是一直无缘拜会殿下,老和尚得到消息皇上今天要更定皇太子亲王等封爵册宝之制,料定大王此时要立即失意出城,所以才敢壮着胆子专程等候在此拦驾大王!”

燕王听老者说出居然是推算出自己今日必出城,故来专程来等候的话,便更加吃惊了,忙伸手扶起那老者,好奇问道:“先生何以料定本王会在今日失意离城?而非明天或者后天?”

老者道:“皇上有负大王,大王故而闷闷不乐,因此对应天府毫无眷恋之情!一场欢喜一场空,心情大起大落,大王必然匆匆返回北平去也!”

燕王心中又惊又喜,以单膝跪拜大礼行之,说道:“皇上负我,本王心中甚是苦闷!求先生为我解忧!”

老者笑道:“大王不降罪老和尚惊驾之责了么?”

老者说着话、一手牵着马,另一只单手轻轻一拂,燕王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道将自己硬生生托起,而老者居然不显山不露水依然神情飘逸,好似没事人似的。

燕王这一惊一喜非同小可,一把夺过“黑赤兔”的龙头仰天哈哈大笑,不禁赞道:“先生真乃异人也!却如何也说出这般迂腐的俗气话。。。”

老者也哈哈大笑,很自然的便把“黑赤兔”归还给了燕王,俩人宛如一对多年未见老友突然重逢、边走边聊,聊的还甚是投机,远处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合鸣之声更显诡异!

卫士们颇为费解,又不敢靠近前去偷听,故只能牵着马儿远远跟在俩人后边各种想象。

燕王遂乞道衍,得之。

有诗曰《永乐咏》为证:应天大道赤马急,道衍横空异能显;王僧相拜英雄兮,日月同辉君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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