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一年二月。
昆仑山口海西侯府,屋外是雪山皑皑,冰封的湖泊,白茫茫玉带般的河流,枯黄的草原,大地尽显荒芜与萧条,如此苦寒的环境看着都让人冷彻心骨;然而屋内确是温暖如春,花香飘溢,婉如神仙府邸;如此人家,足以显示其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大厅里一对中年夫妇坐卧不宁,男子捧着妇女双手细语安慰;一个青年壮汉焦急的在屋内笃步,不时向后门里张望。
却说那中年男子身材魁伟壮实,四十上下年纪,身穿黑锦麒麟服;浓眉大眼,红光满面,高宽鼻、海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虽有风霜之色,却无一丝岁月痕迹,反而增添些许仙侠之气,颇为神武。
中年妇人是眉清目秀、慈眉善目母仪之贵相,风韵犹存、养尊处优,使其显得比青春少女还要更加妩媚动人。
青年壮汉一看就是那种放荡不羁的执挎弟子,面须青铜、长剑眉、桃花目、嘴角上扬;头插奇花、衣装花里胡哨,手执宝扇。
“啊!啊。。。”
后门里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要生了,这是要生了!长生天保佑。。。”那妇人急切的喃喃自语祈祷。
“这时间也不对啊!该不会是早产儿吧!”男子说道。
“一个女孩子家整天舞枪抡棒,可能是动了胎气哦!”青年说道。
“唉!这都算什么事啊!儿子不爱劲装爱红装,女儿不爱红装爱劲装!你们兄妹俩就是投错了胎,要是能换过来多好啊!”妇人埋怨青年道。
“哼!”青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就走了。
“唉!夫人你说他干嘛!这事还要怨我。。。”男子唉声叹气道。
“好了,好了。不提也罢。如今老爷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妇人赶紧打断男子的话,开心的说道。
“嗯嗯,想来虎父无犬子,这孩子也算是將候之后,应该差不了。”男子说道。
“只是这事如何永远的隐瞒下去,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妇人说道。
“这孩子几次负气要去苏州寻找蓝玉那厮,也不知道她是想去报仇呢,还是对那厮动了真心。”男子说道。
“我也旁敲侧击问过她几回了,她就是死活不开口啊!总是心里憋着一股狠劲,迟早要憋坏身子。很是让人担心!”妇女说道。
“哇。。。”
突然,一声声婴儿啼哭声从后门传进屋来,时强时弱。
“生了、生了,感谢长生天。。。”妇女又是一番喃喃自语祈祷。
男子则合掌默默祈祷,两人心情激动,站起身来在屋内走动,等待下人们前来报喜。
“老爷、夫人,小姐生了。恭喜老爷夫人!贺喜老爷夫人!”接生婆双手抱着用小棉被(包裙)包裹的婴儿,从后门急急匆匆走进大厅来,说道。
“男孩、女孩?”老爷、夫人异口同声问道,接着又是相视一笑。
“恭喜老爷夫人,小姐生的是个小子哩。”接生婆笑道。
“好。好。好啊!快给老爷抱抱。”老爷激动的说道。
“老爷,小姐生孩子立了第一大功劳,老婆子我功劳也不小哩!嘿嘿嘿。。。”接生婆抱着孩子一个侧闪,把孩子藏到一边,假装不给老爷抱孩子,笑着说道。
“嗯嗯,老爷怎么会亏待你啊。你的好处,老爷早就给你备着哩。”老爷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了接生婆,笑呵呵说道。
“哇!这么多啊!多谢老爷夫人的打赏。”接生婆笑嘻嘻接了银子,连连道谢,这才转过来,把孩子小心翼翼递给老爷。
老爷也学着接生婆手法,小心翼翼抱过孩子来,先把孩子下半身的包裙掀开来看。
“哈哈哈,果然是个带把的小子哩。”老爷大笑道。
“咦!这娃腿上咋长这么多毛毛呢?”夫人发现了异样,问道。
“夫人,这娃是个早产儿哩,待再大一些,胎毛脱尽了,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了。”接生婆笑道。
“诶!干嘛一定要白白胖胖,还是黑黑壮壮好啊,黑大汉才有男子气概。”老爷说道。
“是是是,老爷说的对极了,像黑张飞老爷一样,那才叫真男子汉哩。”接生婆笑道。
老爷轻轻包好孩子的腿,再掀开孩子的上部包裙。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咦!这孩子不但腿毛多,还有胸毛、背毛哩,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老爷说道。
夫人也吓了一跳。说道:“怎么会这样子呢?”
老爷夫人细细查看,原来这孩子双眉以上、双耳以后、锁骨以下、手腕以上、裸骨以上均长有细细胎毛;说细不细、说粗不粗,反正是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故而十分吃惊。
“这个是早产症,养几年就会自行脱落的。”接生婆尴尬解释道。
老爷夫人听了接生婆的安慰,心里也放宽了不少,自家骨肉,岂有嫌弃之理。
却说这孩子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懵懂无知又到灵窍开智,别的孩子须三到四年的时间,他却只用了半年时间,简直就是个神童。
家里的人都十分喜欢他,但并没有过分宠溺他。
还真应了他外公的那句话,确实是长得黑黑壮壮,至少比别人家的孩子黑,比别人家的孩子壮;而且越来越黑黑壮壮,反而成了全家人的一件烦心事。
家人也不敢给他剃胎毛、理头发,担心会越剃越多,只能天天祈祷那些多余的毛发能像接生婆说的那样自行脱落。
烦恼不少、喜讯也不少,孩子有异于常人的本事。
首先发现的是听力灵敏,耳朵能动,不管家人悄悄躲到他身边什么地方,他都能很快跑过来找到;第二是天生神力,半岁时已经能搬动四五十斤重的花盆;第三是喜欢玩水,天生的游泳健将。
于是家人开始张罗着为他请老师,文武老师一下子请来了整整一桌人。
文化课一上,又发现这孩子简直就是一个学霸,一目十行还在其次,居然还能过目不忘,可喜坏了他的外公外婆、妈妈舅舅。
武术课就让人大跌眼界了,以前妈妈教他时,总以为他年龄小、没开窍,不以为意。现在他都成学霸了,居然还是学不好武功,这就让人费解了。
是日外公考他武艺、弓马,这些可是作为一个蒙古男子的基本生存技能。
咦!耍拳像醉酒,耍刀像疯汉,完全没有一点套路招式可寻。
外公看了直摇头叹气,说道:“唉!原以为是只能文能武的大漠雄鹰,如果失去了武力,将来也只能做个文酸贤才了。”
“外公、外公,啥是文酸贤才啊?野儿不做文酸贤才,野儿要做大漠雄鹰。”水木蓝野一丢小跑跑到外公身边,摇晃着外公的大手问道。
这小子武艺不行,听力却是越来越灵敏了,马棚隔了最少也有七八丈远吧,居然能听个一字不漏。外公暗暗吃惊。
“做大漠雄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那得有雄鹰一般的本领才行。”外公爱抚蓝野的头发说道。
“哼,外公小瞧野儿了!野儿上马能飞、下水能冲,一点也不比雄鹰差哩。”蓝野嘟起小嘴,奶声奶气说道。
“好。咱野儿勇气可嘉!可是这些本事只能算逃跑的本事哦!难道我家野儿要做一只逃跑的雄鹰吗?”外公笑呵呵说道。
“哼,外公又小瞧了野儿是不?野儿才不会做逃跑的雄鹰呢。”蓝野说道。
“好,那你就露一手给外公开开眼界如何?”外公递了一张小弓箭给蓝野,笑呵呵说道。
蓝野伸手挡回外公的弓箭,说道:“外公,野儿不用弓箭。”
说完,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枚石子说道:“野儿要用这个。”
外公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暗想:一颗普通的石子,能有多大威力。
蓝野指着三丈外一只麻雀说道:“外公请看。”
“咻”
蓝野射出手中石子,可惜没有打中,石子擦着麻雀背部而过。
“叽”
小麻雀受到惊吓,尖叫一声,腾空飞走了,剩下两片羽毛飘落在原地。
“哈哈哈。。。野儿是想告诉外公,那鸟儿的两片羽毛是你打下来的吗?”外公忍俊不禁,大笑道。
“外公、外公,你坏!你耍赖!野儿不和你玩了。”蓝野一脸懵逼,使劲摇晃外公的大手,奶声奶气撒娇道。
“哦!难道还真是我家野儿打下来的吗?外公年老眼花了,刚才没有看清哩,乖孙再给外公打一个来,让外公开开眼界如何啊。”外公假装投降,如是说道。
“这有何难。”蓝野见外公相信是他打下来的,高兴的回答道。
蓝野再捡起一颗石子,朝那两片羽毛射去。
“咻”
“啪”
石子打中地面,掀起一些泥沙,那两片羽毛果然离地飞起,很快又落回地面。
“啊。。。”外公大吃一惊、又惊又喜,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外公、外公,野儿没骗您吧,野儿现在可以做大漠雄鹰了吗?”蓝野得意的看着外公,说道。
“能、能,我野儿绝对是大漠里最强壮的那只雄鹰!只是野儿是如何做到的呢?能告诉外公吗?”外公说道。
“其实很简单呀,只要把两片羽毛连成一条线,石子擦边第一片羽毛,射中第二片羽毛就可以了。”蓝野奶声奶气说道。
“哈哈,我乖孙既然有这等本事,为啥就不能练好弓箭呢?”外公说道。
“外公,小弓箭只能当玩具,大弓箭我手臂不够长啊!我才不玩呢。”蓝野说道。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外公再考考你如何呀?”外公说道。
“外公请出题。”蓝野以为外公要考他功课,毫不畏惧说道。
外公也不说话,走到一颗小树旁,折断树上一高一低两根树枝,在枝头各穿一片树叶。说道:“乖孙,外公知道你不忍心伤害小麻雀,你现在帮外公把这两片树叶打下来。如何呀?”
“外公,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我尽力。”蓝野捡起一颗石子说道。
外公身高八尺有余,在他眼里是小树;蓝野身高才三丈有余,不及爷爷一半,在自己眼里那可不是小树;关键是蓝野平时还真没练习过打高空目标,这手绝活居然是平时石子打石子练出来的。
蓝野围小树转了一圈,寻找最佳射击点,这小子眼光毒辣,很快就找准了三点一线的最佳射击点。
外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完全相信了蓝野的异能天赋。
“咻”
石子击中第一片树叶,穿过中间两根树枝,再打中第二片树叶。
“外公,对不起!野儿没能把树叶打下来。”蓝野满满的歉意,说道。
“哈哈哈,我野儿能打中两片树叶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现在力量还小,无法打断两片树叶,自然无法打下来,等你长大了,力气就会更大,那时候就能打下来了。”外公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野儿就赶紧长大,帮外公把树叶打下来。”蓝野说道。
“好乖孙,陪爷爷骑马去。”外公心情大好,提议道。
“好啊、好啊,骑马去咯。”蓝野高兴的又蹦又跳道。
爷孙俩各自骑一匹俊马在原野上奔驰,蓝野就像是一只小猴子坐在马背上,没有人能想到他才半岁的年纪。
第二天,外公送给蓝野一个小礼物,那是一个树杈,上面绑了两根皮筋。
“外公,这是啥呀?我可没时间玩这些小玩具。”蓝野说道。
“这可不是小玩具,这是弹弓,练好了,比弓箭差不了。”外公解释道。
外公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子,包在皮筋中间的一块小皮上,一手持树杈,一手拉长皮筋,转来转去,最后瞄准了一个几百斤的巨大花盆。
“啪”的一声脆响后,外公赶紧向花盆走过去。
“打中了、打中了,外公打中花盆了。”蓝野拍着小手鼓掌,跟着跑了过去。
外公用手抚摸着花瓶上的一个小洞,捻起一层雪白的粉末给蓝野看,说道:“打中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么大的东西都打不中,你以为外公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吗?我要你看的是如何把花盆打穿了。”
蓝野吐了吐舌头,摸着小脑袋说道:“外公神力惊人,野儿可没那么大的力气哩。”
“不要灰心,现在打不穿没关系!外公是希望你把弹弓当弓箭、当你的手打石子来练习,练好了将来就不用做逃跑的雄鹰了。”外公摸着蓝野的头,语重心长解释道。
“哦!野儿记住了,一定会用心练习的。”蓝野说道。
这日,蓝野玩耍回家,家人都围坐在一起闷闷不乐。
“娘,我肚子饿了,为什么还不开饭啊?”蓝野大喊大叫进了家门。
“野儿,快过来陪陪你外公,外公马上就要出远门去哩,他。。。”蓝野他娘说到后来都快哽咽了。
原来是皇上来了圣旨,派纳哈出去云南投傅友德,攻打云南。而此时纳哈出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正在休养中,不宜远途奔波,以致家人十分担心。
“外公、外公,您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出远门啊?”蓝野十分不解,问道。
“野儿,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皇帝下了圣旨,爷爷不去不行啊!咳咳!”纳哈出说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外公是臣、皇帝是君,皇帝下了圣旨,不去就是不忠,是死罪。外公,你说是这个意思吗?”蓝野想起好多书中都有这句话,提起来说道。
“嗯嗯,我野儿有出息,小小年纪居然懂得了君臣之道。”纳哈出说道。
“外公,那我们就不当他的臣了,岂不是就不用死了吗?”蓝野说道。
“混账!这等反动的话,非臣子所宜言!你是哪里学来的?咳咳。。。”纳哈出惊出一身冷汗,大声呵斥蓝野,一激动又咳嗽起来。
“外公。。。我错了,您别生气了好吗!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蓝野也被吓得不轻,弱弱说道。
“好了,好了,先吃饭,吃完饭就送老爷启程。”外婆赶紧打圆场,说道。
一家人默默上了饭桌,谁也不敢乱说话,压抑尴尬的气氛笼罩在饭桌上。
“老爷,要记得按时吃药!天凉了要记得给自己加衣,饿了要记得吃东西,累了就要休息,咱再也不是年轻那会的身子骨了,自己要珍重啊!”分别之时,外婆喃喃自语叮嘱外公,蓝野心里也很难过。
“父亲大人,保重啊!”舅舅、母亲也是难舍难分。
“外公,打完仗就早点回来,野儿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南野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
“好了、好了,我要上马赶路了,你们也别再送了,都回去吧。野儿,外公不在家里,你可要听话、乖,外公才能早早回来的。”外公说道。
蓝野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向外公保证。
“啪”
纳哈出一甩马鞭,那骏马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狂奔起来,四个亲兵随从挥鞭打马急去追赶。
一个月以后,宫里又来了一道圣旨,外公半路上病死在武昌的船上,葬在了应天。
舅舅察罕改袭沈阳侯,带着母亲去了沈阳上任。
水木年华勾起往事,不想回去那个伤心之地,决意带着儿子在海西生活,一大家子就这样天南地北分开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