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一月游?”陈锦吃了一惊,天下道法出青云,无数修道中人心中的圣地,从不对外开放,就算是当朝皇帝也得提前得了允许才能进山,可听闻人说来,却说得这般不值钱,仿佛自家后院,说进就进。
闻人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着自己的包袱,昨晚的事情结束以后,银先生找了家酒馆将一行人安排了当,便先行离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交代闻人完事后尽快去京城寻他。
那个叫钟小草的织命,后来竟也不知去向。
唯一令闻人有些担心的便是阿福,可是看它呼呼大睡,睡醒就四处粘人要吃食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他将几块细碎银两放入怀中,紧紧拍了两下,才不紧不慢地答道:“对啊,去那里弄点药。”
陈锦瞪圆了眼睛道:“弄?怎么弄?你该不会是去偷吧?”
闻人理了理靴子,拽紧了身上的包袱道:“说得这么难听,天材地宝有德者取之,况且我又不是拿去卖钱发财,是救命!救命!再说了,最后这些药还不是用在你们身上,不识好歹,别以为银先生帮你把那‘七日杀’的药力排出来了就没事了,余毒未尽懂不懂?还有,逼我吃那把刀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闻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陈锦面前完全摆不出他在寻常人眼里的那种中正平和的君子气度,总想着压她一头,捉弄捉弄她。
陈锦听了一滞,顿时满脸赔笑道:“哎呀这样说得我多不好意思啊,你吞的那柄刀,虽然不能说是十全大补汤,但好歹也是有一点用处的嘛,何况银先生不是也把副作用给你装在那个小盏子里了吗,你收好不把它放出来不久好了。咱们往后是一条道上了,有什么事你给我打声招呼,圣境以下,我保证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过你说的地方可是青云山啊!神仙修道的地方,你就不怕采药不成,倒被神仙抓了去,抽筋拔骨,放在丹炉里炼成渣渣?”
闻人一脸无语,说道:“怕!怎么不怕!这不是专门请你来当保镖了嘛,你‘饕餮’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小青云山自然也不在话下。东西收拾好了没有?青云山在大烆的西北边疆,离这里可有些路程。”
陈锦一听他给自己带高帽,顿时心情大好,嘿嘿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包袱:“早收拾好了。”
“行,去把那两小丫头叫起来,告诉她们准备上路了。”
闻人话音还未落下,里屋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位俏生生的姑娘站了出来。
如月毕竟年纪较大,向着闻人道了个万福,才说道:“师傅吩咐我二人跟随闻人先生,一路上先生若有甚么需要,我们一定倾力相助。” 说着,将一块墨黑的牌块拿了出来,递给闻人,“这是师傅的通天牌,一路上若是遇着我天罗堂口,牌到如人到,尽可给先生提供些方便。”
闻人接过那身牌,系在腰间,道:“嘿嘿,银老头心地倒是不错,这块牌子将将够补偿前几日打坏的那些砚台桌椅了。”又对如月说道:“行了行了,银先生都走了,你不用跟我这般作态,咱们打小玩到大的两个人,你倒是叫起我先生来了。”
如月抿唇一笑道:“那怎么敢啊,你现在可是上医阁的现任主事人了,我还是天罗底下不知名的小喽啰呢,见面当然要讲礼数啊。现在有了腰牌,不嫌我麻烦了?”
闻人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另一个小姑娘呢?”
如月拉了一下藏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妮子,柔声道:“阿莎,快出来见过闻人先生,这一路上,还得仰仗他给你治病呢。”
阿莎的脸色完全看不出是嗜睡之人,到底是怎样被织命所害,银先生也一直不肯提起,此刻正是她能够醒来的那三个时辰,只见她紧紧攥着如月的衣角,有些腼腆地从她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来,小小声说道:“见过闻人大夫。”话还没说完,又藏到如月身后去了。
如月揉着她的小脑瓜,说道:“这孩子有些生人,行李我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呃,不知是乘轿还是上医阁专有车马接送呢?”
闻人一听,面色有些窘迫,道:“你们跟随银先生出行都是如此吗?”
如月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说道:“这也分情况,若是当地有堂口,便可乘轿,无堂口便就近购置马匹,若是道路有些远便雇一辆马车,毕竟出行在外,虽然我等修行之人并不贪图享受,这点脚力还是须得替替的。”
说罢,如月看见闻人脸色,不禁奇道:“闻人小子大夫,你上医阁该不会已经穷到……”
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吆喝声:“呦咯咯~闻人大夫!上车来罢,前日你说想要搭我这车出趟远门,我特地叫我婆娘把这车拾叨了一遍,统刷洗干净了。”
闻人嘿嘿笑道:“走走走,车当然是有车坐的,咱们出发。”
陈锦这只饕餮鼻子比寻常人灵上几倍,她早见闻人陪笑脸就知道这小子定是被那如月说破心事,使鼻一闻,顿时一笑,却也没作声,跟着一起出去。
只有如月和阿莎看清了来人和车,顿时目瞪口呆。异口同声道:“驴,驴车?!”
闻人盘着腿,多日来几乎沉默不语,而陈锦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垂过耳朵的长发卷着玩。
如月两姐妹紧紧缩在车的一角,看着这两人并无丝毫不适,反倒还有些怡然自得,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顿时大是委屈,其实这也怪不得她们俩,闻人自幼跟随他师傅四处漂泊,那时上医阁便已经式微多时,他们四处为人治病,大烆的江山几乎都留下了两人的足迹,偏偏老天爷爱捉弄人,疑难杂症多爱生在穷乡僻壤之人的身上,奇珍药材就爱长在怪崖嶙峋之地,故而所遇见的环境比这糟糕得多的都有;陈锦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偏身份特殊,心中又怀大仇恨,哪里还顾得周围环境,但要活着,但求有朝一日找到仇家亲手杀灭才罢。唯独如月这两姐妹,虽说修行亦大艰苦,但是她们所在天罗这几年正是势头正旺之时,又是天罗主事人座下的入室弟子,什么时候不是锦衣玉食伺候着,别提出行车马接送了,若是她们说乘过龙,多半也不是哄人的话。
闻人指着一份老旧的地图道:“咱们一路北上西北行,行到沧州城,找到客栈住下,休整几天,就算是到了青云山了,只有三天的路程,还不算太远。”
“什么?还要在这个车上待一天?!”阿莎失声道,这个小丫头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和人熟络了以后简直和之前是两番面孔,相比性子清冷的如月,活泼得多。
闻人说道:“不然呢?这已经是最近的路程了啊,好在咱们上医阁离青云不算太远,要是从你们天罗总部开始走,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哩。”
阿莎掰着手指嘀咕道:“哼,从天罗走有漂亮的马车坐,有大轿子,有大船,还有马可以骑,不知道多开心呢。能不能让那头懒驴跑起来?我看它走得慢吞吞,真是气死人了。”
那赶车的牛五回头道:“大小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啊,这驴比不得马,脾气坏,你要加力抽它,它跟你顶起牛来,就半步也不走了嘞。”
如月听罢,轻轻叹了一声,半晌,忽然打了个响指,一层透明的膜顿时将几人罩住。
几乎在一瞬间,陈锦站到了闻人的身前,冷冷盯着如月,如月轻笑一声,丝毫不惧,而阿莎似乎被吓到了,赶紧钻进如月的怀里,小小的车厢里空气霎时便凝固了。
闻人笑了一下,拉了拉陈锦的手,示意她没事:“是她们天罗的小玩意儿隔音帘。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陈锦哼了一声,这才退到他身边坐下。
如月笑道:“你倒是招了个好下手啊,看来多半能保护得你周全。”
闻人说道:“我上医阁没有手下一说,她是我店中的人,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记得这隔音帘制作起来贵得很,又是一次性用品,使用还有时间限制。”
如月轻声道:“这点小钱我天罗还算花销得起,我确实是有点事想要问你。”
“那一夜织命说的话,你信几分?为何要算与‘主角'的缘分?”
“主角诶!如果按她说描述的那样,都是有大气运的人,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要闻人反问道:“你觉得咱们周遭的世界很烂很混乱吗?”
如月答道:“有一点,但是也没她说得那么糟。”
闻人抿了抿嘴,眼神有些玩味,他说道:“你是天罗主事人的入室弟子,高来高去,自然少有机会看到人间烟火,咱们大烆,商贾大户要吸血,朝堂权贵要吃髓,织户累得患了眼疾,挣下的工钱不够半件锦衣,你相信吗?人也可以是一次性用品哩!他们一旦治不好病,往后的日子就算是废了。
如月呆了半晌,像在细细回味闻人的话,半晌才问道:“那你是全信咯?”
闻人答道:“不,我信五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太认为我真的如织命说的那样身负气运,这是我很早很早就告诉自己的事,世界的舞台留给英雄们,我只想当个收放幕布的小杂工,我会为舞台上的人感动,叹息,热泪盈眶,悲愤不已,就像翻开每一本书一样,不论内里故事多么精彩,合上了就是合上了,不可以被他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也绝不能有跳进去参加演出的想法,我永远都追求明白透彻,把世事看淡,把人情看通,显然,入局者无可自拔,自然也不可能保持这种清醒的意识。现阶段最要紧的事不是想着织命说了什么,而是想着赶紧去青云采药,把阿莎的病解决了,然后我和陈锦北上,去寻我师傅。这是我自己的道。”
他故意没提去京城寻银先生,和如月成亲的事,只是如月好像并不在意,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逃不过的。你早已入局了。”
闻人一怔,说不出话来。
如月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轻轻笑道:“你远不如从前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