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之后的一天,早课结束后,韩境佳与宋兰折在教学楼寻空教室用于自习,偶然发现三楼一间教室里有年轻老师讲课,声音颇为温柔悦耳,韩境佳探头一看,授课老师正是云婷。
韩境佳立即从后门溜了进去,待到下课铃响,学生散去,他跑到讲台处对云婷说:“云老师,你好。”
云婷却没认出他,只回礼道:“你好。”
韩境佳颇为失落,“云老师,我没选上你的课,直接跟您报名,您收么?”
“收的。”云婷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拿出纸笔,“写一下你的名字、学号。”
韩境佳依言写了,盖上笔帽,双手将那页纸递给她,她仔细收好,这才道了别,出了教室。
韩境佳目送她走远,忽听得宋兰折在身后抱怨:“课也下了,名也报了,该吃午饭了吧?”
韩境佳于是返回座位,一边收拾课本,一边回怼:“你饭桶吗!”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宋兰折道,“我们吃什么?”
韩境佳道:“随便,听你的。”
上了几次课后,大多数学生都会提前进教室,以占得一个靠后的位子,课堂上或玩乐或学习其他学科,少有听课的,而韩境佳对云婷的语文课选修课愈发感兴趣了,常常踩点进去,长居前三排,但要问是否在课上学到些什么,韩境佳就算皮厚三尺,也没脸瞎说。
云婷的选修课长达一个半小时,而在这内容丰富的一个半小时里,韩境佳要么看着黑板发呆,要么看着任课老师发呆。
他发现云婷和其他老师大不相同。许多老师讲课时,工具只有一样,PPT,往往一堂课下来,黑板干干净净,云婷却很喜欢板书,而且一块黑板不够她写,写满了,她便擦掉再写。
不过她的板书不算好看,字形轻而飘,像是手上没使劲。韩境佳看过她的教案,她惯写行书,只不过有时写楷体,有时写草书,同样下笔无力。
人说“字如其人”,韩境佳观察许久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云婷人如其字,自带颓唐之美。
这是一种温柔与厌世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美感。传说里的神仙青春永驻,寿与天齐,尘世凡人无不心驰神往。于是所谓得大道者,也就是眼睁睁看着于自己有所瓜葛的人一一去死的孤独者罢了——云婷便是这样活着——虽不曾得大道,但半分牵挂也无。
韩境佳后来才知道,他曾在云婷身上,看见过另一个人——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的影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选修课便结课了,结课考试那天,韩境佳跟着云婷走出校园,她站在校门口的大樟树下打车,她似乎急着去哪里。
韩境佳快步走过去,第一次以追求者的身份叫她的名字。
她却并未多想,同往常一样和学生寒暄,没话说了,就安静地站着。
中午阳光明媚,地面热浪滚滚,室外行人鲜少,蝉鸣却热闹得很。韩境佳看着她的时候,觉得心跳比夏蝉还欢脱。
“云婷。”这学生却温柔地说,“我喜欢你。”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清。
韩境佳略有些紧张,告白他只会一句,别的花言巧语说不出来,只好热切看着云婷,期待她回应。
云婷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生硬地说:“抱歉,我绝不适合你。”
她说完,先红了眼眶,韩境佳顿时手足无措,狂翻书包,终于找到一包纸巾,拿来给她擦眼泪。结果她活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似是脱力了,蹲了下来。
韩境佳也蹲下来,花样认错,各种安慰的话齐上阵。
他自己都快急死了,居然还有本事安慰别人!
每每想起那一天,韩境佳都会郁闷不已,他到底是哪路倒霉鬼啊,告个白都能把对方惹哭。魔鬼,注孤生吧!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啊!
好比统计学里的正态分布函数图像,在他告白那天,两人关系的亲密度达到峰值,此后,跟滑雪似的一路走低。到如今,滑进海里,连朵浪花都没翻起来。
韩境佳从不太美好的往事里走出来,有些闷闷不乐,宋兰折开导说:“不喜欢便不喜欢吧,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与你两情相悦的人。”
“或许吧。”韩境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倏地记起一件缺德事,“对了,你的生日我请了于深深。”
宋兰折大惊:“什么时候?”
韩境佳:“她代表优秀学生发言那次党课。”
“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你。”宋兰折咬牙切齿道,“你当时没说要请她啊!而且现在才告诉我!”
韩境佳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忘了……”
宋兰折:“你怎么不把你的猪头忘在家里?”
“这不是需要我这猪头来衬托尔等的英明神武吗?不敢忘,不敢忘。”韩境佳讨好地说,“你的救命恩人,吃你一顿饭,你不乐意啊?”
宋兰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境佳:“那你放心,她露个脸就走。”
宋兰折若有所思道:“好像划错重点……这么毫无逻辑而且尴尬至极的事,于深深居然答应你了?”
韩境佳并未多想,点点头,问:“怎么?”
果不其然!多美一朵桃花啊,可惜开在一个死瞎子眼前!宋兰折睨了韩境佳一眼,拖长音调说:“呆子,你心可真大!”
韩呆子一头雾水,追着他问原因,宋兰折却道:“自己想。”
韩境佳:“我要是想得出来,就不劳驾您了!”
“你也不至于那么迟钝吧?”宋兰折纳闷道,“这不科学。”
韩境佳:“你指哪方面?”
宋兰折张了张嘴,忽然发现不知如何作答,于是静下心来措辞,搜肚刮肠后得到“男女之情”一词,韩境佳却举手示意他稍等,然后接起一通电话。
电话那端,苏阿姨着急得语无伦次,韩境佳耐心地问:“阿姨您慢点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早上叫轻云起床,她说浑身疼,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啊!我和小燚现在送轻云去市医院,哎哟早高峰堵车啊!真是急死人了……”
韩境佳睁大了眼睛。
宋兰折问:“怎么了?”
韩境佳转头看着他,恍惚片刻,哑声说:“我妹突然病了……不行,我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