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境佳蜷在床上,心绪不宁,心里有一大筐倾诉的话,却不知说给谁听,焦虑着焦虑着,他困得不行,梦周公去了。
韩境佳梦见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和母亲在河边挖土填花盆,他妈妈穿一套休闲西装,蹬一双中跟皮鞋,身材纤细颀长,她不施粉黛,可一颦一笑千金重,仿佛文艺片里的女明星。韩境佳见过无数漂亮女人,却从没有见过能与母亲相媲美的女人。
他们捧河水浸湿泥土,把花籽撒在表面,再盖上一层薄薄的细沙,母亲说:“一周之内,它们就会发芽了。”
童年韩境佳疑惑地问:“这么快呀?”
他的母亲一手抱着花盆,一手牵着他的小手,像荡秋千似的轻轻摇晃,含着笑,温柔地说:“因为我们要给他施肥,有了充足的养料,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长大。儿子,只有长大了,才有能力去做喜欢的事情。”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但是对于年幼的韩境佳来说,仰起头,视野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人,和永远无边无垠的天空。
果然,几天后,风信子幼苗破土而出,它们像神话里拥有灵力的仙子,疯狂地生长,很快便绽开紫色花朵。
窗台上摆满了种风信子的花盆,母亲用一支木簪绾起长发,给它们浇完水,转身朝韩境佳招了招手,韩境佳连忙小碎步跑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胳膊。母亲低头看着他,温柔地说:“境佳,妈妈爱你。”
韩境佳忽然看见风信子铺满她的身后。
童年韩境佳奶声奶气地答:“妈妈,我爱你。”
韩境佳醒来时,泪流满面。
而该醒的人,却迟迟没有醒来。
七点半的时候,韩燚准备出门,忽然发现沙发上放着个粉红色书包,于是问苏阿姨:“韩轻云还没去学校?”
苏阿姨同样感到奇怪:“一早就叫过她了,还没起呢!”
韩燚“啧”了一声:“还学会赖床了,出息!麻烦您进去把她被子掀了,我待会送她去学校,不然她得迟到了。”
苏阿姨应声去了,过了一会,竟然尖叫起来:“出事儿了,小燚,轻云不知道怎么了,叫不醒啊,嘴唇白的,都没有血色……”
韩燚冲上楼,拍了拍韩轻云脸蛋,吼道:“哪儿不舒服,赶紧说!你他妈再睡,我就把你头发剃光,让你变成丑八怪!”
韩轻云这才微微撑开眼皮,痛苦地哼唧两声。
韩燚打横抱起她,几乎咬碎后槽牙,才堪堪保住一丝理智,“撑着,哥送你去医院!”
偌大一个韩家,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韩境佳早早就出了门,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面包、牛奶,站在公交站台上吃。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听一些欧阳老师推荐的古筝曲。
公交站紧挨着一处T字形路口,两条马路横平竖直,路边分布着别墅区、高档住宅区,这里人口密度小,故而晨间夜里都很安静。
韩境佳吃完早餐,扔掉包装袋和牛奶盒,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传进来一条新消息。韩境佳一看,居然是于深深,她问:你朋友哪天生日?
韩境佳立即回复:11号。光棍节那天。
路口拐角处,于深深看见这日期,忍俊不禁,便回:祝他早日脱单。
韩境佳忽然发现,于深深虽然高冷,但也不缺诙谐幽默的一面。
韩境佳:哈哈哈没问题,一定传达给他!
韩境佳:11号我去接你吧,我在华锐城门口等你行吗?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家,服务周到吧?
于深深:可以。
宋兰折坐车路过此地时,这货正倚着站牌看手机,笑得像个傻逼。
司机靠边停了车,副驾驶座车窗降下来,露出宋兰折那张满是嫌弃的脸,“还站路边丢人现眼呢!”
“早!”韩境佳摘下耳机,上车,不仅没有计较宋兰折的嘲讽,反而笑吟吟的和他打招呼——虽然宋兰折本人对此微笑(傻笑)表示十二分的反感。后座没人,韩境佳将书包往角落里一扔,钻进去大大咧咧一躺,瞬时半辆车都是他的。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宋兰折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瘫了三个多月的脸上还是笑意寡淡。
韩境佳笑笑,不答。
宋兰折:“你看你那傻样,欠揍得很!”
韩境佳坐直了,认真地说:“尘埃落定,解脱了,我高兴。”
“哦。”宋兰折毫不惊奇,“你刚才对着手机傻笑什么?”
闻言,韩境佳兀自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问:“你觉得云婷和于深深,哪个好?”
宋兰折皱眉:“你要踩两只船不是?”
“滚滚滚,不知道你脑子装些什么?”韩境佳哭笑不得,“我觉得吧,于深深挺好的,好说话,看起来像冰块,但是心特别软。上周五我和她吃过午饭分道扬镳,我在校门口撞见韩燚,那时候于深深已经上了出租车,但她居然回来帮我解围……我真没见过这么善良又细心的姑娘。”
宋兰折略有所思:“那云婷呢,你怎么看她?”
韩境佳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女神啊!”
宋兰折笑道:“你认为……她长得很漂亮?”
云婷长相略好,她皮肤白皙,双瞳剪水,但这样朝气的相貌并不与她安静的性格冲突。学校里,不乏把“云老师”当做女神的男人,宋兰折想不明白的是,韩境佳这样的男人,口味不该偏向成熟的女人?一个幼稚,一个成熟,将将好互补嘛!
韩境佳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也就相当于默认云婷并不是那么美,至少在韩境佳的审美观下是这样的。
“其实我觉得,云老师挺倔的,你强求不来。”宋兰折好言相劝。
“我知道!”韩境佳听了这句话,顿时心生不悦,“老子在她身上耗一年了!”她不但没有接纳我,反倒避我如狼虎,简直憋屈!韩境佳没说出后面这句话。
宋兰折:“苦海无涯……”
韩境佳:“神经病吧你!”
宋兰折朗声一笑:“见过这么帅的神经病么?我说真的,云老师,追不到,就算了,别较劲。你得回过头来多看看身边人。”
韩境佳思忖须臾,疑惑地问:“你说裴知安?”
宋兰折:“自个儿想呗,我可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韩境佳沉默片刻,摆摆手,呐呐说道:“算了算了!”
宋兰折回头看他,惊讶道:“怎么,想明白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韩境佳扭头看窗外,怅然道,“她离我太远了,不是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