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璐儿房间门前。
小五小心轻声地将门关上,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也会惊扰到里面的璐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石墨的脸上带着几分忧虑担心,“这丫头怎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石墨看见璐儿刚进家门时的那个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煞白的小脸,空洞洞的眼神,双唇毫无血色,神情恍惚,走起路来也是马上要晕倒般的摇晃,哪里有平日里开朗活泼的样子。
“爷爷,我想休息会。”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进了屋子后,也是卷缩在床上,眼神直愣愣地不知看着哪里。
石墨实在是心痛这个丫头,不知进山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如此失魂落魄般的回来了。
石墨狠狠地瞪了陈伯贤一眼,问:“还不快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伯贤一脸的羞愧,不敢有所隐瞒,将这几日进山发生的事一一叙述:“头几日都很正常,凭着璐儿姑娘的记忆沿着河流逆流而上,三日前我们沿着河流来到一个小山谷,当时璐儿姑娘便说那里周遭的景色就似她醒来的地方,因此我们便停下细细查看了一番。我们发现那里有被洪水侵袭的痕迹,而一旁山腰也有被大水冲塌的痕迹,我在山脚乱石堆中看到有破损房屋的碎石瓦砾,便准备上山查探一番,我留了璐儿姑娘和小五在河边等待,谁知道这便出了事。璐儿姑娘在河边歇息时,竟发现了河滩中的一具尸骸,可能便是因如此让璐儿姑娘受到了惊吓。是我没照顾好璐儿姑娘,先生,你罚我吧。”
陈伯贤一边说,一边使劲地锤着自己的胸口,当初拍着胸脯出去的,现在竟带回个呆呆傻傻的丫头回来,怎么对得起先生,自己的老脸可搁哪儿啊。
小五听到干爹请罪,立刻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将十指深深地插入土中,不住的磕头,愧疚的说道:“老先生,你罚我吧,和干爹没关系,当时干爹上山去了,是留我在照看着璐儿姑娘的。”
“你准备让我怎么罚你?哼!”石墨指了指跪在一旁的小五,既然当时是小五陪着璐儿的,便对小五继续追问道:“什么尸骸?怎么发现的?小五,你一直陪着璐儿,快将事情经过说出来。”
透过窗棂,石墨向房内望去,看到床的一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面无表情,双眼空洞,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包东西,仿似不抱得紧紧的,就会失去一般,谁想要将这包东西扯出,就会面临璐儿的尖叫和撕咬。
“小五,”石墨心头一紧,不由喝了一声,“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五不敢再耽搁,直接述说道:“当时我和璐儿姑娘正在河边歇息,璐儿姑娘还说这里像极了她当时在山里醒来的地方,我便随她在河边随意看了下,却不想就在河滩上发现一个布袋。当时这个布袋埋得挺深,只露出了一个小角,璐儿姑娘仔细地看了许久,才高兴的直呼这是自己的东西,因为布袋深陷土中,我还帮着璐儿姑娘将布袋挖出,只是没想到布袋下压着一具尸骸,那具尸骸早已腐烂到露出白骨,本来我想把璐儿姑娘拉开,却不想璐儿姑娘看到尸骸,先是楞了半响,后来硬要我把尸骸挖出来,可还没全挖出,璐儿姑娘便像受到刺激一样,不停地尖叫起来,最后我和干爹实在没办法,只得将她打晕,让她昏睡过去,只是没想到,璐儿姑娘醒来后便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
陈伯贤焦急地在一旁补充道:“我下手很轻,断不会伤到璐儿姑娘。”
小五也急急地点头。
石墨瞪了他们两人一眼,继续问道:“是璐儿硬要你把尸骸挖出的?”
小五点头道:“老先生,是璐儿姑娘一定要挖出尸骸的,小五劝说过她,可那时璐儿姑娘根本听不进去。我当时便觉得璐儿姑娘定当发现了什么,埋着的这个人肯定是和璐儿姑娘有关系,想着也许是她的亲人,因此才这么迫切让我去挖。”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石墨先让小五起身站好,无奈说道:“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们,毕竟进山是璐儿自己的决定。”
陈伯贤和小五两人沉默无语,神情沮丧地站在一旁。
石墨在脑中细细的回想着整件事情,他一直有个疑问,就是璐儿究竟为何要进山,不过现在看来,丫头已经找到她想要知道的结果,只是这个结果并不是太好。
石墨突然问道:“布袋何在?”
小五盯着璐儿的房门,并用手指了指房门,说:“就是璐儿姑娘现在抱在怀里的那个,自从璐儿姑娘醒来就一直抱着,不肯撒手。”
石墨又问:“那具尸骸呢?”
小五答:“因怕是璐儿姑娘亲人的遗骸,不敢随意掩埋,因此处理干净后,也带回来了。”
石墨接着问:“尸骸是男是女?”
小五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银色的戒托上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递给石墨说:“老先生,那尸骸是个女子,这枚戒指便是戴在女子手上的。”
石墨细细看着手中的戒指,银色的戒身,红色的宝石,戒身表面光滑,光晕流动,宝石晶莹透亮,色泽如血,还有宝石的镶嵌手法,竟是用几个细细的触角,将其牢牢的固定在戒指上,石墨用手指捏着宝石,轻轻晃动,竟是牢固无比,戒托不知是什么材料,既有金银的明亮,又比金银坚硬,竟然连自己也分辨不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这样的一枚戒指,就是当年在皇宫中石墨也不曾见到过,不由猜想起来,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璐儿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石墨又转身面对陈伯贤,问:“伯贤,你上山可曾发现了什么?”
陈伯贤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山上的屋舍虽然被泥流冲毁了绝大多数,但单凭留下的几幢房舍来看,应是一个大庄苑,不过山上已空无一人,我在上山途中还见到了几具尸骸,想这山上的人不是都蒙难了,便是活下的人也尽数都离开了。”
石墨低头沉思。
“我看到山上的那几具尸骸身上所穿衣服,竟不是当朝流行的服饰样式,更······更像前朝。”陈伯贤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呈到石墨面前,继续说道:“这是从一个人身上解下的玉佩”
“竟是块青龙佩。”石墨一眼便认出了这块玉佩,玉色清润,暗暗中如有水波流动,上面栩栩如生的刻着一条盘旋飞舞的青龙。
“前朝服饰?宝石戒指,青龙佩。”石墨心中暗想,本来他以为这山上的人都是前朝隐居于此的,毕竟陈末局势动荡,很多大家族都选择了隐世避居,进入深山或出海移居海岛,也许在这山上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可是自从石墨看到了那块青龙佩,便觉得没那么的简单了,青龙佩一般为皇室配饰,普通人家哪里会有。
难道这山上的人竟是······
璐儿曾说过她姓什么?
究竟姓什么?石墨沉思起来,突然脑中如一道惊雷劈过,璐儿说过她姓程,程、陈,石墨忽然记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在北境这里的确是有支皇室外戚,却在陈元三十九年却消失不见,而且他们是突然失踪的,外人不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他们不知所踪。但石墨是知情的,这支皇亲的失踪和义军并无关系,而是被陈国末君迫害,不得不潜逃遁走,当时义军已然揭竿而起,陈末君也没有精力再去追捕他们。只是想不到这支皇室远亲竟是遁入了十万大山中,也怪不得天下大定后,他们也未曾出山。
虽然这只是单凭几件事物的猜想,但只有这样一想,每件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一群人隐居深山,从不与外人打交道,却教出了璐儿这样一位丫头,聪慧懂事,知书达理,却不谙世事,就连现在是哪朝都不知道。
石墨思忖了会儿,便下定决心,绝不可将此次进山的事情说出去,于是对着陈伯贤和小五命令道:“此次入山的事,切记不可再提起,其中的缘由不必明说,你们只需记得,若是有第五人知道此事,你们便自己看着办吧。”
陈伯贤和小五赶紧点头,应诺下。
石墨又嘱咐道:“你们将那具尸骸好好收敛,待璐儿清醒后,让她决断如何处理。”
两人继续点头。
石墨长叹一声,觉得有些累了,于是说道:“小五你留在这里,看守好璐儿,屋内有一点动静便立刻来告我。”
小五应下。
石墨继而对陈伯贤又说:“你带着小董先行下山,我待会写两个的方子交于你,你尽快将药带上山来。这丫头身子羸弱得很,只怕经这一番折腾,又要病倒了。”
陈伯贤立刻回道:“今日就赶个来回,我亲自去办。”
“那就快去吧。”石墨甩甩手。
“嗯。”陈伯贤站直执礼,大步向院外走去,招呼上早就等在外面的小董,匆匆地离去。
石墨指了指小五,暗示让他仔细守好,便心事重重的慢慢地走回了主屋。
小五用力地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带着几分懊恼,几分无奈,有些丧气地守在璐儿门口。
正值正午,此时的屋内的光线充足,璐儿紧紧地抱着背包,蜷缩在床上。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射在地上,房间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光线中漂浮的灰尘,上上下下,忽东忽西。
现在的璐儿脑子还是挺清楚的,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璐儿呆呆地看着在空中飘来荡去的细小灰尘,脑子里怎么也抹不去的,是那个腐烂到露出森森白骨的自己。
当时璐儿是真的被吓到了,当泥土一点点被挖去,小五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时,璐儿已经发现了尸骸身上那件衣服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虽然已经腐朽到漆黑一团,但璐儿还是一眼看出了那是一件白大褂,加上压在尸首上的医疗包,那里躺着的不正是自己嘛,当时璐儿就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铁锤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一下,人瞬间就蒙了。
我竟是死了吗?这两天璐儿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每次又马上摇头否认。
不,我还活着。
可那埋在那里的尸骸也是我啊。
璐儿不住的安慰自己说,这只不过是灵魂搬了个家罢了。
璐儿抬起手,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阳光透过指间晃到了璐儿的眼睛。
手很小,很白,手指很细,这是个小丫头的手,现在这是我的手了,璐儿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既然多活了这一世,也许就该好好的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