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是我阿爹阿娘他们的祭日。
那日,我同四哥苏尔他们在日暮时分来到兖河河畔。时隔一年,阿爹阿娘的坟土之上早已覆盖上一层葱绿的青草。
我和四哥叩了三个响头。
四哥临走前将一大碗酒倾浇在阿爹坟前,他从未忘记阿爹是爱喝酒的。
之后,我便又去了狐狸丘。
这次我谁也没让跟来,只我一人去。
我想静静地一个人待上一小会儿。
第一场新雪是在十一月初。容瑾十月末便将手头所有的事宜都完成了。十一月中旬,容瑾忽收到一封信。
“我们十一月末就要动身走了。”
容瑾捏着手中那一方信纸,低声道。
彼时,我正坐在他身旁。
我望了望手里拿着的信壳,看见明黄的油皮纸上印着一个十分繁复的花纹,感觉似曾相识,想了许久,方才想出这与去年容临身上的那一枚似玉非玉的东西上的花纹很是相像。
又见容瑾手里信纸右下方的落款处写着一个“容”字,下面的那个字我虽不认识,想来也应是“临”字。
“国师大人催你快些回去吗?”
容瑾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怕是京城又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要走多久呢?”我问。
容瑾目光与我交汇,道:“冬月里,即使是遇上雨雪天气,最多一月之内便也到了。”
然,说是十一月末动身走,容瑾还是提前几天动了身。
我几日前便早早地与苏尔通了信告别,四哥也将一应东西托给阿力照看。
走那日,草原正飘着雪。
冰天雪地里,两辆马车自北向南,缓缓而行。
我和容瑾、四哥我们三人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这是容瑾新雇来的一辆。
后面一辆是他来时运货的那辆马车,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马车里很暖和。
容瑾坐在我和四哥的对面,身上裹了一个小绒毯,他正闭着眼,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阿年同另外一个伙计坐在外面赶着这两辆马车。
我悄悄掀开我身后车帘的一角,透过那一条狭窄的缝隙往外看着不断后移的草原,走时雪刚下,现下,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原上却已覆了厚厚的一层雪。
我有些出神。
“四哥,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我悄声问四哥。
四哥的目光也看向草原,雪光将他的脸映得雪白。“会的,”他看着我,“等你在京城待累了,若想回来,四哥便再陪你回来。”
“阿爹年轻时不也走南闯北过么?我们不走南闯北,我们只去京城看看。看累了,还是要回到邑北的。”
四哥笑着说道,伸出一只手来将我额角被风吹乱的碎发理了一理。
我点点头。
然而我没想到这一看最后竟看出那样的结果。
车身晃晃悠悠,车轱辘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过多时,我便也睡着了。
待到悠悠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
我揉了一揉眼睛,只觉屋里安静的出奇。
转头便见床边桌几上搁着一盏豆形灯,看上去已燃烧了许久,灯捻所剩无几。豆形灯都燃起来了,那么天肯定是黑了,定是已经出了草原,现下也应是在某一个小镇子里罢。
我坐起身来,喊了一声:“四哥?”
没人回。
又喊了一声:“容瑾?”
还是没人回。
人呢?
我有些心慌。
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来,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一只手推开门框,那莹白而又骨节分明的五指与褐色的门框形成了鲜明对比。接着便跨进一双墨色长靴。
是容瑾。
“你们去哪了?”
我停住掀被子下床的动作,揉了一揉眼睛,直直盯着容瑾的眼睛。
他却走到我床边,坐下,看了我的脸好一会儿才道:“哭了?”
语气中夹着三分好笑。我愣了愣。
“才没有!”我站了起来,还好床顶够高,站起来才没碰到头,“……我饿了。”
说着我揉了一揉肚子。
容瑾抿唇一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站起身来,连带着弯腰伸手拿起我的貂皮小袄,站在我床前,向我招招手:“过来。”
我只觉整个人蒙蒙地就过了去。
他便很是熟练地将一件一件的衣服帮我穿好。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发髻之上的那支淡绿色的玉簪子立时吸引了我。
豆形灯在他背面投上一层昏黄而又黯淡的光。
我看见那只玉簪折射出温暖的光。
我从前只知他常带着一支玉簪子,却不知着这簪头之上还隐隐约约刻着几朵纹路极淡的我叫不出名字来的花。
“你四哥在楼下等你。”他说。
我“嗯”了一声。
他身上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淡淡包围着我,有好几次,我都想问一问他用的是什么香料,然而我张了张口却问不出来。
或许不是什么香料。苏尔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但是她的那种香味可跟容瑾身上的这股香味不一样。六姊说,那是女儿家的体香。那照理说,我不应该也有么?然而我闻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香味。但容瑾不是男的么?怪。为什么四哥身上没有那种味道,他就有?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香料了。”我心想。
忽地一阵旋转,我就这样被容瑾抱下了床。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鞋都已经穿好了。
容瑾此时正拉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呢。
“……谢、谢谢。”我只觉脸火辣辣地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