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隐隐,云中像是沉睡着一只黑色蛟龙,只等一声霹雳就落下来。瞭台上的鹰卫——目力极远可视方圆四里内兔走蛇行——顺了顺背在左肩的弓弦,闻着土里的透出的腥味,估摸三刻后,这雨才下得下来。
这场仗打了快两年多了,不知家里的小猪仔长得是否膘肥体壮了,老母模糊的眼睛还认得出吗?
本以为深陷险地就此葬身谷底,没曾想,这赤翟蛮子没有急着出兵,就蹲在那谷口死守着。等着等着,咱大晋的战神就来了,领着他的大军,吓得赤翟极速退去。赤翟死守占领的三城,也在几次小围剿中一点点攻陷收复。
只是、只是,太过容易了些。赤翟像是被我大晋的军队吓到了,尤其是在崇城攻下后,那退却的痕迹更加明显。赤翟四部十万精兵,只在崇城拉锯颇久,损兵两万,之后损兵愈加地少。
嘿,何必想如此多。鹰卫拍了拍脑袋,只暗暗想着,这些蛮子果真是野人,打下来也守不住。
滴答滴答,雨一点点下来了,扬起的尘土也都落下。
潼关北门驻守大营里。
栾山坐在案几前整理这几日的战况。及时暂无战事,栾将军身上的甲胄一刻也不敢脱下,插着红翎羽兜鍪也放在手边一寸处。
近日战况甚好,两军伤亡都不大,按着往年的情况,这场战事可以休停了,只是这次来势汹汹的赤翟怎么会退的这么快。栾将军抵着眉间思索着。
帐内左侧整理文书的张主簿动了动僵持许久的脖子,揉了揉写了一宿的各个文书胳膊。
张主簿抬头看见自家将军眉头紧锁,询问道,“将军怎了?在为何事烦忧?某兴许能帮上一二。”
栾将军看着陪着自己忙碌几天的主簿,眼底一片淤青。虽是不忍主簿再劳心,但还是讲了出来,毕竟事关重大,“子安,你觉得这赤翟退兵如此仓促是否太过蹊跷?”
张主簿捋了捋唇下的小胡子,“是有些不寻常。营中都在传,说将军神武,那赤翟蛮子见将军来了就吓跑了。”
栾山摆了摆手,“子安你也信这种话,不知是哪个小子醉酒的浑话溜了出来。军中当整顿整顿了。”
“哈哈,咱们龙骁将军神武自然是天下有目共睹的。”张主簿笑道,停了停,继续思索着说道,“不过嘛,与其说是退却,更像是机警了许多。”
“哦?何以见得,子安你仔细说来。”栾山停下了笔,一脸凝重得听着张主簿分析。
“将军你还记得小官山那一役吗?”
“嗯。”栾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军那时佯做败军之态,那赤翟不仅没丝毫的乘胜之举,斥候都未曾派遣,就又退了三里地。我军秘密安在两翼的伏兵,也都落了空,只最后截了些许残兵。”
“将军你来看,”说着张主簿站了起来,走到布阵地图前,“这小官山再进一步,便能夺下云阜。此处取下后,进可攻退可守,绝对的小要塞。”
栾山上前站在一侧,听他再解。
张主簿用手中朱笔圈出赤翟现在驻扎地——濮陂。
“此处,险地也。”张主簿将朱笔放下,揪了揪小胡子,“然,此地往后便是大片平原。”
“赤翟,大约几日内就要送来休战盟檄了。”
栾山用手指着濮陂,“此地之后,便是界碑了。这赤翟四部来势汹汹,到底图什么,去这么快。”
那日密卫看见那几车货箱,难道不是贿赂的财宝吗?
正当栾山百思不得其解时。
“报!”讯兵疾步进帐,“斥候前卫传信,赤翟三部皋落氏、留吁氏、铎辰氏大部已经退至界碑,甲氏部落尚驻扎濮陂。”
“好!在等几日,就能上述圣上,班师回朝了。本将也欲辞官携妻儿家仆回老家了。本以为此次将战死沙场,幸而老天眷顾,还能放马南山。子安,你回去帐中歇一歇,你这些天……”
“报——!京城急件!”
“将军,这是?”
“是密卫。”
卫士将一式三发急报的竹筒呈上。
“由于路途甚远,担心途中被截。故而采用百年前的古法,用竹简书写,打乱次序,分为三份,即使被截,也不会知晓全部,甚是稳妥。”栾山边解释着,一边排着竹简次序。
竹简排好后,栾山一阅,眉间更紧,“子安,今日,你怕是无法休息了。”
“怎了?”
“京城,谢家恒家两大氏族,联合东守郡王空星纬意图谋反!”张主簿一脸震恐。
大晋的当今圣上,幼年登基,朝政常年由几大老氏族和摄政王三王爷空丰羽把持。四年前,摄政王主张归权于圣上,几番动荡才停歇下。然而氏族的权势早就深入根基,皇帝,依旧只是个提线木偶。
一个长大的提线木偶。
想来这次圣上娶亲,是为了下一个小木偶的出现。然,东平郡王和谢家、衡家不甘心和更多的饿狼分食,此次动荡又是一场血洗。
许是,要改朝……
“子安啊,这大晋,要变天了。”
“报!”
“进来!”
“这次又是什么?”
“桓府密件。”
“吾友栾山亲启:
阿山,前番我与谢氏等几大家族假意联合,今,探明谢衡两家与其余之人分歧甚大,江淮等富裕之地分利不均,谢家不甘只屈于阴山荒地,携东守郡王于一月后圣上婚礼上谋反!以火油灯为号令点燃安吾京城。摄政王与其他几大家族意图尚不明确。阿山出征前,曾有赤翟狼卫送来财宝,贿赂与我,让我在阿山身边人做手脚,衡家老贼几度想截断粮草,被我遣派虎啸卫制止。阿山果然神勇,听闻战事告捷,为君欣然。还望阿山速速调兵回京平叛!
恒温亲笔。”
“原来,阿温还是阿温吗。”
栾山将密件销毁,终于如释重负得笑了起来,“子安,这是最后一战了。”
“与濮陂的赤翟发去修和檄文,子安你和三万甲兵留守。”栾山拍了拍文弱的主簿的肩,“这北地今后要你多多费心了。”
“来人!”
“在!”帐外讯兵闪身进帐。
“传令下去!全军整顿,好好休整,除左翼军,其余各部明日随本将军拔营,隐秘行军,回京平叛!”
轰隆,积压许久的阴云,终于落下了第一声暴雷。不久后就是一场暴雨洗礼。
“这场雨后……就是另一个安吾京了。”
龙山何处?记当年高会,重阳佳节。谁与老兵供一笑,落帽参军华发。莫倚忘怀,西风也解,点检尊前客。凄凉今古,眼中三两飞蝶。
土间扑闪着飞起的小蛾子,几滴豆大的急促的雨滴,将其打落,坠入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