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是你的师父，九重青主，我的好师叔呀。”
陆扬忽然大笑：“真像，我都要替你伤心了。”
沈紫玉静静注视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错了。很好笑是么。”
听她亲口说出那个名字，陆扬心中挣扎半夜的希冀瞬间化为一片冰冷。他第一次觉得迷惘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深冬寒泉般清澈，却让人永远都看不清。说这样的话，她怎么敢。而他，几乎便信了。
秋风萧瑟，秋叶凋零，长草窸窣摇摆不定。
良久，陆扬叹了口气，道：“不必再说了。你走吧，离开如意山庄，这些话我就当不曾听过。”陆扬妥协了。他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却终究没能拗得过自己。
沈紫玉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陆扬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
“回家。”
“你……家在哪里？”陆扬踌躇了一下，又道。
沈紫玉停下来，回身看着他：“我生在如意山庄，这里是我的家，如意山庄也是我的家。这里毁了，自是回如意山庄。”
“你……”陆扬万不曾想她竟会如此，“你何苦自寻死路。”
沈紫玉冷冷地道：“我本便是死路里走出来的，师叔何尝给过沈家一丝活路。”
“事到如今，还要拿这些话来哄我么？”
沈紫玉皱眉道：“邵恩铭一生心狠手辣恶事做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陆扬心中难过，乞求般地望着她：“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沈紫玉冷笑道：“偏要骂他这人面兽心的老贼，你待怎样？”
“别说了。”
“老贼！”
“你！”
“邵老贼！”
陆扬无名火直往上撞，拔剑指着她：“我给过你机会，不要逼我。”
沈紫玉迎着剑锋，向前走了一步，下巴微微仰起：“那你动手啊。”
陆扬恨她出言无状，又不想真个伤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给过你机会。”沈紫玉忽然一侧身，避过剑刃，转瞬间已经来到陆扬面前，低语道：“既然不信我，你便不该来。”
陆扬虽早知她轻功甚好，但这样的功夫绝不是一个外人随随便便能学得来的，脱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猜呀。”冷笑声中，短剑碧痕化作一溜银光射来，正是本门如意剑法，“师叔教的好孝顺徒儿，少掌门真实的本领，给我开开眼可好？”
陆扬一压再压的怒火终于约束不住，不避不让，径直挥剑迎了上去。
如意剑法虽然声名在外，但最终能练成绝技的不过是寥寥几个掌门人而已，他自幼耳濡目染，自不放在心上。况且，她的招式一时仿佛嫡传，一时又似是而非，终究还是不像那么回事。
“你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还要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武功来圆么？”他这样想着，悲从中来，长剑所向，浑不顾她手中是削铁如泥的宝物。
沈紫玉却并不肯与他正面较力，拧腰错步剑随人动，贴着长剑一个转身，反削他手臂。
陆扬兵刃不如她短小，却比她更快，长剑掉转迎头直上，倒将手臂送了上去。这一下看似不管不顾，却占了老大便宜，短剑虽然是利器，奈何太短，不等得手，自家手腕恰撞到长剑上了。自幼习武，陆扬虽然心中激荡，手底下却并不曾失了法度。
沈紫玉仓皇撤剑，匆忙后退。立足方定，长剑已然递到了面前。一招之间便已失了先机，她不由得暗暗赞叹，只得仗着轻功再次闪开。
一个剑法出众，一个轻功卓绝，虽并不旗鼓相当，一时也难分解。荒宅枯草中，衣袂翻飞剑影闪烁，霜叶漫天纷落，剑风所至，搅乱了石中泉水，映出景色飘摇不定，激荡外溢，一只山雀惊叫一声，破开树丛直冲云霄而去。
“够了么！”陆扬喝道，长剑顿在半空。
沈紫玉僵住了。虽然背对着他，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后心的这一剑。
“为什么停下来。”
“我不想伤你。”
“可你为什么要来呢……”沈紫玉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凄楚。
陆扬默然。
“你可知道，只有你认出了我。”沈紫玉缓缓向前，伸出二指夹住剑身，“如果你死了，这些事情，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陆扬悚然一惊，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将长剑从她的指间抽回。一种难以觉察的无力感悄然从手指蔓延开来，直至全身。他踉跄了一下，倚着身旁那株枯槐，才不至于倒下。
“你做了什么？”
“你忘记了，”沈紫玉淡淡地道，略一用力，将长剑夺了去，“我是白狐呀。”
陆扬一颗心猛地沉到了底。他见过尤迁的死状，也目睹过顾遥的痛苦挣扎，这一次，轮到自己了么？
沈紫玉掉转长剑指着他，凄然道：“当初，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扬苦笑：“我只是听从我的心而已。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没办法独善其身，这大概就是……命吧。”他想起了苏州茶棚底下遇见的那位算命的老者说的话，果然，这就是他的命吧。
“对不起，我不值得你的好心。”
陆扬叹了口气，道：“我想死个明白。”
“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这些都是真的。”
“可我还是不信。”陆扬摇了摇头，“罢了，我不勉强。若你还念着相识一场，给我个痛快吧，我不想那副模样。”
陆扬缓缓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不知所踪的父母，视自己如亲子的师父，师兄弟们，还有分别前溪边白衣烂漫笑语盈盈的她。也罢，恩恩怨怨，真真假假，又能怎样呢。
他不曾看见，沈紫玉面色苍白，一颗泪珠在脸颊悄然滑落，
良久，“噗”的一声，长剑发出极其熟稔的低吟。陆扬却不觉疼痛，莫非，死去的时候竟是无知无觉么？茫然中睁开眼，却见他的剑插在地上，微微颤动着，人已不见了踪影。
“那些事情，你可自去问他。你中的只是寻常迷药，只有半刻的药效。我不杀你。爱说与谁听，悉听尊便。”沈紫玉的声音从山谷中遥遥传来。林中衣影隐现，转瞬便去得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