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芷举着火折子，望着水面，等待着。
“咕嘟”一声，水面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又归于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依旧平静，火折子却渐渐燃尽，火苗子似是而非地晃着，像摇头晃脑的老学究。
余芷四下里看了看，想了一下，从裙子上撕下一条布来，点着了。
火光腾起来，洞中瞬间异常明亮，山石的暗影不安地跳动着，像风中瑟瑟的秋草。
布条本不如火折子耐久，不一会儿便烧到了尽头。余芷又撕下第二条布，接续危若累卵的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烬散落在地上，渐渐看得见了。
潭水忽然晃了一下，接着，陆扬从水下冒了出来，大口喘着气。
“你还好么？”余芷下意识地咬着嘴唇，蹲下来，看清了他狂喜的神情。
陆扬一下子扑了过来，水花溅到她的衣衫上，急急地道：“我找到出去的路！你知道这水为什么不会流出来吗？这底下有暗道！”
他的脸有些苍白，挂着水珠，几丝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双眼却放着狂热的光。
余芷惊讶地道：“先上来再说。”
陆扬在岸边借力跳上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简略说了下面的情况。
他第一次下水的时候，便发现这底下并非死水一潭，仔细探查，原来水底竟有洞穴通向别处。沿着洞穴摸索过去，却一直走不到尽头。
水底漆黑一片，陆扬也不知道这洞穴有多深，通向何处。
最后一次下水，他犹豫了一下。这洞穴不知能通到什么地方，他已经试探得太远了。一旦在黑暗中迷失，水性再好也毫无用处。可若就此罢手，依然只能在洞中固守待毙。
反正最坏无非就是死罢了，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陆扬只能摸着水底的石头一点一点试探着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等到意识到问题，他发现自己如果回头，一定会溺毙在半途。
只能奋力向前。
可直到一口气到了尽头，四周还是一团漆黑，找不到任何出口。他暗自笑自己，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能有生路。纵然有万千种不甘，都没办法改变这样一种结局。
松开手，彻底坠入茫然的夜色中。也许很快便能结束吧，陆扬这样想着。
这时候，眼前忽然隐隐出现一点朦胧的亮色。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象，只凭着心底一丝清明，奋力向那道光游过去。
等到他冲出水面，瘫倒在坚实的地上时，半晌都似乎是在梦中。
那是一道狭窄的石缝，上蔽天日，下绝泥尘，泉水在脚下缓缓向外流淌。新鲜的冷风吹进来，夕阳收敛了最后一道光芒，沉入地下。
环顾四周，陆扬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处出口，本便难见光亮，唯有日落时分方才得见片刻日光，迟得半刻，或者天气不曾放晴，便再难寻得出路。
回来的时候容易了许多，已然知晓前方一定会有出口，便不慌张。饶是如此，在途中摆了石块做记号，免得迷失来路，仍旧花了不少时间。
余芷沉默地听着，明白事实一定比他说的更加凶险。目不能视全凭摸索出来的水路，没那么容易记住，水底下的情形谁也不知道，一次逃出已是侥幸，回来倘若走岔了路，依然免不了丧命，尤其是在夜晚。
“怎么不等到天亮？”余芷抬起头看着他。
“你在等我。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能早得一刻都是好的。”陆扬笑了一下，忽然看见她手里的火焰，“如果不是这道火光，我还真在底下摸丢了——这是哪里来的？”
余芷低着头，道：“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走啊，这鬼地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好。”
余芷把仅剩的火折子仔细包好，随身的包袱也紧紧系好了，包袱皮是油布做的，入水不湿。
那边陆扬也拿上了自己的衣物，道：“走吧。”
“嗯。”余芷答应着，却不肯动。
“放心，会没事的，只要跟我走就好。”
余芷摇摇头。
“怎么了？”
余芷咬着嘴唇：“我不会水。”
陆扬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总以为，水乡女子，即便水性不好，也绝不至于全然不会水，可是余芷不会。
“我怕水。”
陆扬觉得脑袋在疼。
可是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仔细想任何问题了，洞顶碎石又开始滚落。
已经没有时间了。
“待会要闭很长时间的气，来，抱着它。”陆扬递给她一块石头，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拉紧我”
“吸气——跳！”
岸上的火光熄灭了。身后究竟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习武的人，总是气息绵长。可水下并非只是闭气那么简单，口鼻都浸在水里，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没有语言能形容那种恐慌。余芷强压着心中涌起的各种念头，在这个时候，任何胡思乱想都会干扰到前行的脚步。
终于触碰到了水底，陆扬停下来，贴着石壁，转而向上游去。
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感觉，余芷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岸上行走，只是每一步都很艰难。水下的道路并不好走，有时候陆扬会停下来，提示她躲避阻碍，不要撞到岩石上去。但很多时候，纵然抱着石头，仍然免不了脱开脚底下的坚实，在水里打转。陆扬始终握着她的手，觉出不对，便会拉她回来。
就这样磕磕绊绊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最后一口气也吐了出去，胸口越来越憋闷，余芷渐渐恍惚起来。她咬着自己的舌尖，竭力保持清醒，却呛了一口水。陆扬的手依然温热而有力，可这样走，必然比一个人慢得多。前路还有多远，陆扬没有办法告诉她，只怕他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余芷记得，他是拼尽全力才游到出口的。
陆扬埋头寻找着自己做下的标记，生怕走错了路，并未思及其他，却突然觉出余芷的手松开了。他以为余芷只是又一次失去了平衡，握紧了她的手，可余芷并未如之前那样借力稳住身子，反而撞进了他的怀中。陆扬连忙扶着她，触手之处，余芷的身子软软的，一动不动，仿佛无知无觉。
陆扬大惊，急急去探她的脉搏，竟在若有若无之间。他不知道余芷怎么了，也不及仔细探查，一手扶着余芷，拼尽全力向出口游去。
短短一段距离，仿佛一万里那么长。
终于冲出水面，夜空星光点点，微有光亮，陆扬顾不得自己力竭，忙去看余芷。
余芷闭着双眼倒在地上，呼之不应，气息全无，仿佛已经死去。再仔细探查她的脉象，陆扬忽然醒悟，顾不得嫌疑，出指点了几处穴道。
不多时，余芷果然渐渐醒转，咳嗽了几声，挣扎着坐起来，却全无气力，勉强靠着旁边的石头。
火光亮起来，陆扬的脸色沉得像茫茫夜色。
“我们出来了么。”余芷勉强一笑。
“你差一点出不来知道么？你怎么敢在水底自闭穴道？若迟得片刻，轻则残疾重则丧命，知道么？”
余芷拢起双膝，理了理衣衫，缓缓道：“我本便不识水性，走到那里，已是勉强。再要逞强，只怕会累了你。”
陆扬满腔怒气，忽然一下子落到了空处——他见过溺水的人，神智全无，胡乱挣扎不说，抓着什么便不肯松手。那样的情形下，便是他武功再高强，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只是，那时他一心要带余芷出来，并不曾想过。
“若我不曾救你，或者一时不知如何唤你醒来，又该如何？”
“那便是我的命罢。”余芷淡淡一笑，“你肯冒着这样的危险回来，我已十分感激。”
“余姑娘……”陆扬一时无言。一眼看见余芷的裙子，忽然明白，洞中无可燃之物，余芷烧着的是什么了。原来，她一直竭尽全力，直到性命相托。
余芷向旁边缩了缩，遮住破碎的裙子，低下头去，轻轻道：“叫我紫玉吧。”
火光适时灭了。匆忙聚起的干柴不多，已然燃尽了。
“外面情形不明，先在此地歇息，等天亮了再走吧。”余芷又道。
陆扬也是筋疲力尽，自无异议。
星河落落，野树萧萧，夜风微寒，大难不死，连这荒野也美好无限。不多时，二人已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