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平静的大江，一座长桥，车来车往。即便是大桥两侧的人行道上，也不时有自行车呼啸而过。
大狼没有跟着车流奔驰，也没有堵到人行道中，而是跳到了一旁的桥栏上。一边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边是滔滔江水。
桥栏宽度只勉强够得上他的脚掌，但大狼稳稳当当地踩着，以柔软灵巧的身体在此挪腾自如，全程没沾到地面。
即使身负一副重甲一个人，腹下还挂着几个小包，他的动作之间也未见丝毫阻滞。
这是一条别具一格的小路，让大狼无需随波逐流，随时都能停下脚步。
“我以前来过这里。”大狼忽然出声，“应该是五六年还是十五十六年前来着？那会儿还没有这座桥。再往前就记不清了，路总是变化得很快，就这河还是差不多的样子。”
“以前车马都是乘船过的，得是大船，还很危险。我是自己跳江里直接游过去。”
大狼轻巧地跳到了桥中央，站直了往远处眺望。
这江面是在称得上辽阔。以往他都是在江岸上或是江里看这江，只能看个一鳞半爪。这个在中央俯视的角度倒是第一次，他差点没认出来。
寿命悠长的修行者们对时间的感知总会大幅度减弱，日子每天都过得差不多，不知不觉间就度过了几个秋冬。
雾隐岛更是没有冬天以外的季节。君青每次回家待上一段时间，再出门时，总辨不清楚这到底是第一年的春还是次年的春。
即使现在手机电脑上都有全球同步的时间表了，他也很少会去主动记住今年何夕。
也怨不得催稿的天姬总是隔三岔五杀上门。
“五十年前了。”言笑平日几乎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年纪又小，时间观念要强些，又是个常在八荒跑的，对八荒的讯息要了解得多。
这里，他也曾慕名而来。
“这桥我记得是大约五十多年前建成的，有很多凡人在庆祝。几年前又维护了一次。”言笑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闭上眼睛努力回忆。
“那时候八荒的人族修行者比现在要少得多，这座桥全由八荒凡人之力建成，确实很是震撼。何况那时战乱才结束了没多久。”他笨拙地找着言辞。
他是不怎么喜欢人族，但人族的创造力确实值得夸赞。倚仗不到修行者，人族反而能激发出更强大的发展潜力，而他的族人——不，这么想也不对，那些修行者也是从凡人中来的。
言笑勉强压下一时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忿恨的酸涩情绪，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继续与君青闲聊：“至于马，恐怕得更远些。我记得自己刚来到八荒时，就很少见到马匹了。”
由于是跟搭档一起出门，言笑便没有再作任何伪装，仍是那副劲装面甲的打扮，只让外人一看便知他是一名圣月骑士，以此保护其他的伪装身份。
此时，他正骑坐在大狼宽阔的肩背上。脚上战靴在设计上与大狼的铠甲成套，让他能轻松地将自己挂在铠甲凹凸不平的花纹上，以防被奔驰的搭档甩出去，衣裤上更是有许多辅助骑手稳住身形的隐藏配件，能拉出小勾牵挂在大狼铠甲部件之间的链索上。
通常情况下，为了方便骑手挪动转移位置，这些配件都不会被启用；但单纯为了赶路时，它们就派上用场了。
言笑一手举着开了导航的手机，把前进方向指给大狼。另一手还抱着一只鬼蜮。鬼蜮是应君青邀约前来指路的，难得的在他面前现了形。
但言笑没自信防得住鬼蜮的窥探，拒绝向它开放心灵，因此他只能看着鬼蜮挥舞着触手在空中比划，半蒙半猜。也不敢直接让鬼蜮去碰屏幕——先前被触手虚虚划拉了几下，看着也没怎么用劲，膜上却花了一半。
总之，言笑觉得这种鬼蜮就是来当摆设的。要它将影界的坐标换成导航地图上的坐标，就跟要君青将地图坐标换成他自己惯用的空间坐标一样困难。
三者各种鸡同鸭讲，最后只能是循着大概方向走，寻找那些有较明显的灵力组成屏障，再让鬼蜮辨认位置是否正确。
这么折腾下来，找到第一个目标时，也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大狼不眠不休，连跑带传送跨了好几个省，累得不想说话。最主要的心累还是源于持续不断在心灵链接里骚扰他的狼六。
这死对头在脑内码字时直接将他的脑洞尽数放了出去，到君青这里时直接就一个精神污染源。君青倒是想反击来着，但他会的是画画，完全没狼六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狼跳下桥栏，从人行道离开了大桥。
这里是苏陵，大桥彼岸的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年岁虽长，古老的痕迹却被融在了喧嚣繁华的大都市景象中，倒像是个不服老地赶潮流的中年人。
大狼变化成人形，寻了个眼熟的店家，带着言笑走了进去，准备先吃个饭顺便歇一歇。鬼蜮则又隐回了影子中。
这店家名叫“大排档”，颇为接地气，室内装修也是看着粗，实则很精致，仿的是近代江边集市之景。
头顶挂了一堆写了墨字的红色竹灯笼，就是字太花，让人难辨清；半开放的厨房与上菜口点缀成了一个个江边小摊，仿的屋檐下还垂着一块块写着菜品的竹牌，以便要直接打包的客户点菜。
君青看见菜单时，才终于记起自己以前也来过这里。
“也可能是另一家分店，反正这铺子开得挺多的。”他兴奋的竖起菜单本，比划着向言笑推荐。
“我最喜欢这个烤鸭包，皮薄，肉馅多但很松软，汁水也多，但都被肉馅吸去了，没多少滴得出来的。而且里头是纯肉的！而且它冷了也还是很好吃，那次想打包一些带回家来着，路上没忍住自己吃了一半。”
“我想让风轩也给做一个，但他就是学不来。他永远喜欢白菜猪肉的馅，家里就他一个喜欢白菜这种玩意——哦还有辣椒，他以前明明不喜欢的。”
言笑只默默地点着头。
“这个烤鸭也好吃，跟凤城那边的烧鸭挺像。但这边是冷吃的，而且没有凤城那边的有特制的烧汁。虽然感觉很像冷掉的烧鸭，但它的皮还是脆脆的。”
“这个盐水鸭也是当地特色，但是味道要重得多。吃多了好像是会比较容易掉毛，我体型大影响比较小，你就要多注意点了。”
君青是全红土体型最大的狼种，天生灵狼但体型特化又加强了这一点，他对各种涉及剂量问题的逆境抗性都要高得多。
而言笑是全世界最小的狼种，他的特化也只加强了攻击力、敏捷与灵力呼应方面，体型上却还是小小的一只，轻易就能混进犬群中。相对的，逆境抗性也要差得多。
言笑继续无言地赞同。点单这种事，他是打算全权让君青负责——反正他本来就要更杂食，再说，他的食量也就君青的零头。
他俩习惯性地找的是个不起眼的角落，偶有服务人员路过，倒是没有任何人对他们两个的装扮表现出异色——除了下单的菜品份量。
面甲倒是容易令人生疑，但君青早就卸下了。有他陪在身边，言笑虽然没有卸，但多数人一打眼也就以为他戴了个造型别致的口罩。
菜上来了，言笑默默地挪到了最外的位置上，让自己面朝着角落里，才取下了面甲。
“不用太过在意。”君青说，“我给你弄了点幻术，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的。”
言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仍是低着脑袋，让发梢垂下，尽量以一种自然的姿态不引人注目地遮挡住侧边面容。
出门在外时，他是连话也不想多说，放常人眼中，活脱脱一个被哥哥强拉出门玩的自闭少年。
两头人形狼中，反而是言笑跟正常人类混得比较多，又擅长模仿，筷子功远超君青。他一板一眼夹菜夹到碗中，再送进嘴里，间或还能吐出些舔干净的鸭骨头做个掩饰。
君青则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用两根棍子夹菜”，为了省点操作，他的碗基本是个摆设。至于能放到嘴里的东西，他是照单全收——主要是鸭骨头太脆软，他也不太感觉得出来。
先前那种强烈的护食本能这会儿倒是完全没表现出来，一是人形增强了理性，有助于压制多数本能；二是言笑本体过小的体型，总让他不自觉将对方当成个需要被照顾的幼崽，是可以分食的对象。
[味道确实不错。]言笑通过心灵链接告诉君青，总是紧紧抿着的嘴角难得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自然的微笑。
君青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将消息转了出去。
[什么不错？]远方的狼六飞快地回信。
君青汗颜，他是没想到言笑就坐在身边也要用上心灵网络。
[苏陵的烤鸭、包子、烤猪蹄、盐水鸭……]言笑数着桌子上的菜品，一丝不苟地回道。
[给我打包！言笑你来！我知道小言笑一定会带的，要是没有，肯定是你掐了线！]狼六在另一头叫唤。
君青刻意地、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随你。]
他是会这么计较的人吗？
他最多只会让言笑多坑点报酬回来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