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太受欢迎的小女娃,这是唐津玥对萧妗的第一印象。
他先前便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她数次,甚至印象颇深。萧妗不是小辈里相貌最出众的一个,也不是最富才情的一个,却是最“不知好歹”的一个。她总是直言不讳,丝毫不顾及场合与情面;还有几分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如此不知人情礼数,自是难以讨人喜欢。即便大多都被萧妗得罪过,那些小辈们也照样围着她转。是不是表面朋友不好说,不过既有钱权,自然少不了捧哏的从伴。
许多人都在私下道萧将军英明神武,怀瑾握瑜,却生下了这般忤逆之子,着实可惜可叹。唐津玥却觉得,萧妗行为坦率,不虚伪不曲意逢迎,正是将门子女的风范,只是有几分骄纵罢了......
所以当萧妗这般不客气地质问他时,他不怒反笑,觉得这小娃不过六岁,还装得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唐津玥突然注意到萧妗身后没有仆从跟随,不禁好奇地问道“萧大小姐正打算独自外出?”
“这...这关你何事?”萧妗圆鼓鼓的嫩脸上闪过一丝羞愤“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在我家干嘛?”
一旁看门的阍者连忙解释道“大小姐,这位是九皇子。是来找萧大将军的。”
萧妗闻言一愣,圆滚滚的大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你就是那个去蚩候国的九皇子啊?”
唐津玥略有些讶异“萧大小姐认得我?”
“父亲同我说过,”萧妗一改刚才蛮横态度,变得客气起来“九皇子孤身一人前往蚩候国,丝毫不畏惧那帮无礼蛮夫,当真是可敬。”
对于被送去蚩候国当质子一事,部分人同情,部分人漠然,倒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唐津玥鼻头莫名地有几分发酸“倒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评价此事。”
萧妗冷哼一声“那是他们不懂,他们只会去称赞那个自私的父亲。”
自私的父亲...虽然此话过于直言不讳,但是唐津玥更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是从这个角度思考此事,看来传言终究传言罢了。他努力忽略掉自己心中的酸楚,跳过了这个话题“请问令尊在何处?我想向萧将军当面道个谢。”
“父亲他在书房和司马叔叔商量事情呢。”萧妗答道。
“无碍,我可以先在外厅等一等。”唐津玥回道。
“估计要等许久呢。”突然,萧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拽着唐津玥的长袍就往内府走“你既然要等,那不如来帮我个忙。”
唐津玥被那双小手拽得一个踉跄,问道“帮什么忙?”
“你到了就知道了”萧妗头也不回地答道。
两人绕过弯弯曲曲的竹径,穿过了两道月洞门,直到来到荷花池旁才停了下来。
唐津玥抬首一望,便见到有不少的官家小姐、子弟聚在池畔,还皆与萧妗年纪相仿。
“这么多人聚在你家,你怎么反而自己走了呢?”唐津玥戏谑地问道。
萧妗小脸一红“那还不是因为他们蠢!都被她给骗了。”她气鼓鼓地望向站在众人最前面的那位穿着明黄色夹袄的女娃。
唐津玥顺眼望去,当下便认出了那就是近日权势愈盛的左相之女——沈念念。
只见沈念念正满脸得意地对着池水将玉臂左右挥摆,周围的人还跟着发出阵阵惊叹。
唐津玥向前迈了几步,这才看清池中有一大片鳞光闪闪的金黄色鱼群,它们不停游向手摆动的方向,仿佛是听命于沈念念一般。
萧妗见唐津玥也一脸兴致盎然的,更是火上心头。自从这个沈念念出现以后,素日里总是围绕在她身边的玩伴都突然变得疏远了起来,反倒都跑去了沈念念的左右。正如同这次一样,明明是她宴请大家来萧府做客,却又是沈念念出的风头!鱼儿怎么可能会听命于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玄机。于是她便偷溜了出来,想找人来破解,便刚好遇到了唐津玥。本以为他年长几岁,又去过西域,应当见多识广,怎想到也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萧妗不禁生气地冷哼出声“哼!得意什么啊,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了什么手段。”
沈念念闻言一脸委屈“我才没有!你说我是骗人的,你就拿出证据来啊。”
连周围的人都一人一言地附和起来“对啊,念念手上可什么也没有呢”“怎么能这么说啊,这么多人都看着怎么能作假啊”......萧妗见到往日里的同伴没有一个支持她的,气得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地说不出话。
唐津玥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不忍,他微咳两声,吸引到众人的目光后缓缓开口道“沈小姐的手链看着十分别致,在中原似乎很少见到。”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俊朗少年所言为何,但既然是夸她,沈念念便骄傲地接话道“那是当然。这可是由波斯国进贡的蓝宝石所制,是皇上赏赐给我爹爹的。”
唐津玥了然一笑,果然如此,他继续说道“我还不曾见过这般尊贵的宝物,沈小姐可否取下让我一看。”
沈念念虽然不愿,但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小气的印象,便将手中的手链摘下递过。
唐津玥接过之后并未细看,反倒是学着沈念念的样子对着池水挥动了一下。众人向池中望去,顿时大惊,那群鱼儿竟然也随着这个少年的动作而游动。
唐津玥解释道“我在西域时,曾听闻部分鱼儿若是处在暗处会喜欢往光亮之处游动,尤为喜欢蓝色的光束。此处恰好在树荫之下,水面本就昏暗,鱼儿随着沈小姐的动作而游动,应该就是因为这串手链能映出蓝色的光。”
众人恍然大悟,一时间众说纷纭。
沈念念羞得面红耳赤,她也是偶然发现鱼儿会跟着她的方向,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却没想到是这串手链的关系。她不禁迁怒于眼前这个少年“喂,你是谁!谁知道你是不是萧妗找来唬人的!”
唐津玥回道“在下唐津玥,排名第九,由昭妃所出。”
原来是九皇子...虽然这个皇子向来不得圣宠,但是好歹是皇族子弟,沈念念也不敢过多得罪,只得咽下了这口气。
萧妗一改方才的失落模样,却并没有立即出言讥讽沈念念,反倒是迫不及待地对着一位玉面少年说道:
“楚辞哥哥,我就说她是骗人的!”
少年听闻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那双眼中似含有潺潺流水,随着笑意掀起了一道波澜,又莹莹地化开,化成了萧妗脸上的一大片红霞。
这一幕落入到唐津玥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看着萧妗一改霸气形象,变得娇羞可人起来,反倒是起了一身起皮疙瘩。啧,这么小便怀春可不是将士作风,什么情情爱爱的,耽误前程!下次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育教育她,唐津玥心中暗暗想到。
不过他再次见到萧妗,已是两年以后了。
***
从蚩候国回来之后,皇上除了下赏些金器绸缎聊表慰意,便再无后话,甚至都不曾出面,只是让御前太监来了一趟。
昭妃因质子一事早已与皇上结仇,面对这些假谀虚礼不过冷哼一声。唐津岄倒是不以为意,在西域待了一年后,他算是彻底看破了这单方面的父子情意。对于父皇来说,二十余子,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何妨。他心中只一个愿望,便是随着萧大将军四方征战,于是便让母妃寻了个契机让他回到澹台家族,在澹台山上历练了两年。
再回京时,他已不再是那个空有一腔意气的羸弱少年,而是做足了准等待萧家军征召之日的到来。
只是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又有谁能预料到这莫测的世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