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楚府的人很熟?”端王终于开口了。
林今宵喉间一梗,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了,等了这么久正事不说,还强行八卦?
不对!突然想起前几日公主的警告,林今宵立马正襟端坐。端王和公主素来交好,保不成是在帮公主验人。若是让他以为自己和楚府关系密切,在公主面前嚼了舌根,让公主心中存疑,不仅仕途渺茫,还可能有被炮灰的危险!
想到这些,林今宵连忙一脸严肃地回道“端王说笑了,小的不过是来茶馆的途中恰巧遇上楚侯爷一行人,便打个招呼罢了。”
“哦?打个招呼还能在楼下耽搁这么久?”唐津岄一脸的不相信。
“……”看来他是目睹了整个过程,林今宵放弃挣扎干脆直接挑明道“反正不管端王怎么想,小的跟楚府的人都没有任何私交,对九公主更是忠心不二!”
唐津岄听到这话就立即明白她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做解释,顺水推舟道“你最好不要跟楚府的人走太近。”
须臾,又补充了一句“楚小侯爷旁边的是右相家的大小姐曲阮阮,二人早已许了婚配,你也莫再招惹。”
“……”
后面的话可真是戳到林今宵的痛处了,刚压下去的苦涩感又在心间拼命翻滚了起来。她只能强颜欢笑道“是吗?”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类似“果真是郎才女貌”之类的客套话,但却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相关的话。
“信件已经送到了,端王要是没什么旁的交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林今宵沉下一张脸起身就要离开。
唐津岄倒是不急,斜靠在躺椅上,端起一杯清茶,状若无意地说道“林公公现在就要走了吗?那刚好还能下楼跟楚小侯爷道个别呢。”
林今宵脚步一滞,往窗外一看,楚府一行人果然还在,一时间竟不知是进是退。
唐津岄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一脸哀伤的小太监,突然泛起几分恻隐之心,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知林公公今晚有没有空陪本王小酌一杯?免得本王无事可做,去找九公主叙旧,说些今日的所见所闻。”
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林今宵肾上腺激素一上升,化悲痛为动力,扭身便……又坐下了。
“不忙不忙,端王相邀小的怎能推辞。”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骨气,只是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
***
本以为端王口中的小酌是去花楼或者酒馆,哪想到他倒是闲趣,竟是让手下之人买了清酒带到街市城河的一小舟上。待下人将坐垫和酒水布置好后,便撤下只留端王和林今宵二人。
林今宵心下一惊,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端王到底有什么企图啊?想着便忍不住投去怀疑的目光。
接受到这带着一丝猥琐的质疑目光,唐津岄嘴角一抽,这小太监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立刻回敬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看到这眼神林今宵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就算端王是断袖也断不到她头上来啊。这般想着她便放松了下来,开始环顾起周围的环境。
不得不说端王选了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周围竹柏环伺,头顶明月高悬,对岸便是灯火繁华的集市,幽静中还能听到些许丝竹管乐之声。
端王倒是没了架子,拿着酒壶自斟自饮。林今宵也没多话,装模作样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酒杯是白玉所制,外形小巧,花纹精致,想必也值不少银子,林今宵拿在手里也是爱不释手。
微凉的夜里最容易伤怀,在这泛着寒意的寂静中,林今宵回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穿到一个不知身份的同名太监身上,天天提心吊胆一副奴才命;又在这个最不适宜的时机遇见了第一个心动的人,完全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在别人眼里就是半个男人的太监,居然还异想天开的幻想过能和楚小侯爷发生点什么?觉得他待自己是不同的,膨胀到都忘记去调查人家有没有妻妾。若说这是命,也太没有扭转余地了,上辈子她到底是多么罪孽深重才落得这些现世报啊!
情到浓处,也不管借酒消愁会不会愁更愁,林今宵端起酒杯便可劲灌,反正不花自己的钱。结果两口烈酒下肚,眼神就已经开始迷离了起来。
她望着远处璀璨的灯火,听着隐隐约约缠绵悱恻的曲声,酒入愁肠,心中弥漫起纠缠的惆怅感,也忍不住学着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了一番:
“唔…君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唐津岄眉头一挑,这两句诗倒是像模像样,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深藏不露的。
“风尘说不要,卖艺不卖身。”
“……”
唐津岄立马收回了刚才对林今宵的改观。
“你说你们啊,天天就是权位相争,勾心斗角的累不累啊?”喝了酒的人,胆子都比往日要大,林今宵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地位尊卑,上下礼节,只当是现代朋友间的闲聊。
唐津岄听闻也不去追究那些礼数,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参与,就能置身事外的。”他那素来淡薄的目光也沾染上一丝无奈。
“唔,我一个小奴才,不懂你们这些皇权富贵啊。我天天就想着怎么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你们这些高居庙堂的人又哪里能理解啊!”林今宵又是一杯苦酒下肚,说话都愈发大舌头了。
唐津岄也端起了一杯酒入口,即便是这盛世流年,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哪是几番话能够道尽的。
“若是个安分的奴才便罢了,可是我还偏偏生了不该有的念想,真是笑死了,太监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啊,哈哈哈。”林今宵说着说着便不禁笑了起来,越笑越悲凉,越笑越是气上心头“可是…可是我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我的命啊!凭什么啊!”
她神志不清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前一摔。
因为用力过猛,玉白的酒杯没砸碎在船板上,却是被丢进了河里,在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了一方波澜,又迅速地沉入水底,淹没在幽深的碧水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刹那,湖面又恢复如初。
唐津岄听到这话,眼波微颤,也不去管酒杯的状况,扭头问道“喂,你是不是想起……”
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咚”的一声,眼前的人就晕倒在了早已铺好的软垫上。
“啧,这酒量可够差的。”唐津岄一脸无奈的看着三杯就倒的林今宵,早知道今晚就不心血来潮找她喝酒了。
他端详着眼前这张满面红的脸,那秀气的眉毛连在睡梦中都还紧紧的揪在一起,眉间一抹化不开的哀愁,刷子似的长睫毛根根可见,丹唇上还残留着酒渍。
唐津岄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啊,眼光还是跟八年前一样差。”语气里尽是嫌弃,脸上却闪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云破月来花弄影,河畔不起眼的小舟上,一个翩翩的无双公子,将身上的暗金云纹斗篷脱下,披在已然酣睡的“少年”身上,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悠远而深长。
一切都被隐藏在这无边的月夜里,不言不语,朦胧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