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但是却又因为想要活下去而更加坚韧。”罗伊德说。
下雪了，白色的雪覆盖在白色的奥西薇恩城的城墙上。每一座城楼上都有一束细细的光柱，支撑起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但是罗伊德想要平定全境的理想并不能止于奥西薇恩。
奥西薇恩是一座白色的城市，一砖一瓦都是白色的，宽阔的街道途集市和商铺依旧热闹，孩子们追逐着玩耍，广场中央的雕像是人们熟悉的大能者，是支撑着城市结界令原本只是个贸易枢纽的奥西薇恩成为了一座繁荣的要塞的人。
“他还活着，这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么？人类不是更喜欢衡量切实可靠的收益么？”阿塔尼安团了一团雪，昨天有个孩子在他的雕像前放了一只雪做的兔子。
“如果有余地的话，大多数人更愿意不考虑收益或是损失。并肩作战的挚友阵亡的噩耗传来，而数月后他又奇迹般地活着。这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他还活着，就是最大的馈赠。”罗伊德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来尽量清楚地解释，“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重要的宝贵的东西，失而复得，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喜悦。”
“失而复得的前提是失，而后才能得，因为失去时痛苦，所以得到时喜悦……没有体会过……”阿塔尼安没有继续摆弄他的雪球，他至少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关切一点，而不是心不在焉地表达“人类的坚韧和努力生存的草木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点区别……别的生物不会向他表达这些复杂的情绪。
“如果我现在说，我不需要你了，你会有什么感觉么？”罗伊德说。
对阿塔尼安来说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出现了些异样。
“这只是个玩笑。我是需要你的，非常非常地需要。”然而紧接着罗伊德这样笑着。
于是那种异样变成了另一种异样，而后平静下来。
“我非常高兴阿塔尼安是在乎我的。”罗伊德继续笑着。
他其实很不确定阿塔尼安是怀着什么心情留在这里。无疑，阿塔尼安是一位非常非常强大的魔法师，强大到他完全没必要留在这里，而同时还有别的势力在拉拢他。有使者开出过价码，令罗伊德不安的是，阿塔尼安的确给予相应价码的帮助。但是他并未做过任何不利于罗伊德的事——不知道是否是刻意。阿塔尼安并不会因为某个人对他的恶意而给他惩罚，但是只要是他接收的好意都会给予相应的回馈，仿佛这就是他的全部法则，而罗伊德并不是这一法则中特殊的一个。
但是刚刚那个问题令阿塔尼安动容了。他从来不掩饰他的情绪，特别是因为他本身总是没有什么情绪，因此当异样情绪出现时他的表现更加明显。罗伊德看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慌乱以及之后的恢复平静。
“没有你我没办法取得这样的胜利。”罗伊德拍拍阿塔尼安的肩膀，“我们会一起见证荣光。那一刻到来时，你一定是离我最近的人。”
阿塔尼安那时其实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他在理解罗伊德告诉他的很多美好的感受。
人类是很脆弱的，疾病，饥荒，战乱……都会夺去他们短暂的生命，而这短暂的生命中又有人醉生梦死自甘堕落，可是，苦难对于阿塔尼安来说就如同光与空气一样是自然而然地存在的。苦难的神明带来苦难就像阿塔尼安带来胜利一样自然。
但是罗伊德却坚持强调了苦难中的挣扎，不甘堕落的奋进，与病魔作斗争的病人，攻克医学难题的医生，一场好雨带来的一场丰收，明知会死但是义无反顾去战斗的战士。
“因为知晓苦难因此我们才在追逐幸福。因为有苦难，因此幸福才弥足珍贵。”他说。
阿塔尼安在逐渐理解人类对鲜花的赞美，对光明的赞颂，对希望的吹捧，对爱的渴望，对权力的追逐，逐渐明白……啊，原来诸位神明的力量来源于此。
“有点期待。”阿塔尼安重新团起自己的雪球，“胜利真的能够带来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么？”
“余不太懂这些东西。余远远地看过很多人类。罗伊想要的东西，并不是平凡的，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只要胜利下去，罗伊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么？”阿塔尼安重复了一遍。
“一直胜利下去难道还会有实现不了的事么？”罗伊德反问，“正因为不是单单靠努力就能实现的事，因此才有挑战的价值。”
阿塔尼安最后捏成了他的兔子。在他的判断里，罗伊德想要统一全境，罗伊德希望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起统一全境，罗伊德不想输。他潜意识里希望这些都能实现，但是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该偏袒谁的。
“不需要考虑太复杂的东西，凭感觉走就好。如果不是我相信了我的直觉，今天你我也不会并肩，而奥西薇恩或许早已不复存在。”罗伊德已经习惯了阿塔尼安这种既像是迟钝又像是天真的性格，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说，“让我们一起迎接下一场胜利吧。”
阿塔尼安也一如既往地并未回应。
午后，奥西薇恩的城堡会客室里，罗伊德和卡帕克分坐长桌两端。
那位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去，却和卡帕克公爵共同回到奥西薇恩的战士以高昂的姿态吹嘘着卡帕克的领地广阔，物产丰饶，兵强马壮。
阿塔尼安感受到了一些异样，和重逢时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完全不同，他看到罗伊德平静地看着“他的兄弟”丝毫没有动容。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他们能把有关利益的事情分得很开。他们称之为取舍，人们其实非常明白想要得到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的，但是同时人们希望以最小的失去去换取最多的东西。有些时候是“争取”有时候是“算计”有时候是“权谋”。阿塔尼安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他也不在意罗伊德怎么安排的站次，他站在靠窗的地方，指尖揉捏着阳光，目光懒散地略过会客室里所有人的表情，像过节的时候看的露天剧目——两个国家的国王进行着莫名其妙的会谈，而他们的随从则像小丑一样。
“我诚心希望合作，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种实力。”卡帕克笑着说，“如果我成为国王，阁下必然会是宰相，奥西薇恩依旧是你的封地，你的部下依旧属于你。此外，我手里的一切资源，都可以提供给你。”
“阁下的确实力雄厚又对我的部下有救命之恩，与阁下结盟再好不过，但是阁下有句话说得不对。”罗伊德笑道，“等我成为国王，阁下依旧会是公爵才对。”
然后他们吵了起来，言语间倒是没什么，但是有些动作是下意识的。敲着桌面的指尖不再动了，手不由地按在了习惯性放利器的地方，嘴角微微扬起但是眉头却并非舒展，眼神里透着锐利，眼珠转动在考量，轻笑过后是认真措辞后的挖苦，双方随从眼神间已过了数个回合的瞪视。
“您需要我们，但是我们并不需要你！”罗伊德宣告，他依旧笑着，却像是挑衅，“胜利属于我们，我允许你来分一杯羹，但是妄想夺走我的胜利！”
卡帕克的笑容消失了，他起身，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戒备，但是这位公爵只是冷漠地说:“是的，的确，目前看来胜利的确是在你那边，但是绝不会永远在你那边。王城面前有卡帕克家的骑兵，你可以试试。”
够清楚了，是宣战。
他离开了位子，迈步离开，没有人阻拦，然而在走出去前他又停下脚步:“请再允许我提醒一句，阁下的胜利可不是阁下自己的，是谁在战无不胜，阁下应当比旁人更清楚。”
*
“他有多信你？”陈悫喝着早晨的咖啡，他一大早就来找我了。
我回忆了一下，果然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预兆了。
“我不知道，不是一切，但是他那时候从来不怀疑我。”我回答，“现在想想的话，他那时候像养小动物一样养着我，潜意识里把我当做他的附属品。我不是说他这样好或是不好，只是那时候过于安逸了，而罗伊德并不是一个喜欢考虑过于久远之后的危机的人。”
“他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给予他的胜利？”陈悫似乎不太喜欢他。
“是的，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是神明。大能者只是神明的化身，而我是本人，他不知道我是神明本人。他只是觉得我的法术给了他支援让他取得了胜利。我能够给予胜利，但是并不能省略掉获取胜利这一过程，所以是不会出现逻辑上的漏洞的。”用现在的话来分析很久以前的故事感觉怪怪的，“因此他的胜利并不轻松。”
“不懂。”陈悫故意摇头摇得很夸张。
“谈判失败之后，卡帕克派人挑拨了其他几位领主，于是他们都来围攻奥西薇恩。罗伊德当然是赢了的，但是死了很多人，他的第一批心腹全部战死，全部……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现在只有我了，但是他不后悔，他觉得他要背负起他们的那份，一起获得荣耀。这种心情，应该被称为野心才对。”我记得细节，我记得他们每个人死的细节，其中有人说我总有一天会毁了罗伊德。啊……这么说也没错……
“与神明的交易，酱？”
“不。是法则。是‘世界的法则’。”
“之后呢？”
“之后……卡帕克趁着这边疲于应付各方领主，自己率先攻破了王城，而后罗伊德再打回来。很简单的流程。”
“就没有什么甜甜的互动么？”陈悫终于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
“朝夕相处的琐事。”
我并不认识别的人类，对于那时的阿塔尼安来说，并不是像罗伊德那样“只剩你了”而是自始至终“只有你”。第一次行走于中庭的我，自始至终都只有罗伊而已。并没有去交朋友的意识，因为知道他不会死，因此自然而然地认准了他一个人。
“稍微有了一点思路。”陈悫一直惦记着他的新故事。
“那就到此为止吧，结局你已经知道了，想要he的话自己加油吧。”我觉得没什么要讲的了，我怎么可能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讲我和前前前男友的爱情故事(划掉)。虽然给他讲跟和一株盆栽讲是一样的，但是陈悫要是想做素材写成故事就还是谨慎一些吧。
“罗伊德长什么样？给个参考？”他似乎是接受了。
“唔……”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呈现个幻想给他看，但是又觉得犯不着这么惯着他。
然而陈悫不耐烦地挥挥手:“嘛，就按那天和你一起的帅哥的样子写就好了。”
诶？
“不可以，不然我……。”差点说要杀了他，若是说出口就必然能做到。
“为什么？”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那你是不是得贿赂一下我。”他贱贱地做了一个钱的手势。
“你不以洛凛为原型写下一部书，也不许提我的名字，那你的下部书一定会大卖。这也是胜利的一种，虽然不严格，但是有交集。”我许诺，我绝不能便宜了那些嗑cp无下限的陈悫书粉女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