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莱娜并不想让我回来，她大可不必告诉别人她的预言。不过归根结底，大家并不清楚她到底预言了什么。”凛嘴上说着，手里的工作却一点没停。虽然只是提着一个摆锤而已，我们在用这个寻找凛的父亲曾经住过的房间。
法阵已破，那么施加的记忆禁制自然不存在了。虽然尤西顿的交易依旧奏效，凛依旧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但是这片土地上应有的痕迹已经显露出来了。
“你可以直接去问她。”我跟在凛后面，四下打量各处的神像。
“不会显得我过于关心么？”凛在拐角处顿了一下，等待改变方向的摆锤再稳定下来，“你说他们会不会用降灵术招来我小姑姑问一问？”
“一般魔族不这么干。他们不会降灵术。”
“那魔族会不会，有时候想要找亡灵了解一下某些情报？”
“我不知道。但是这里就是魔域啊，大白天撞鬼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在城堡里遇到的可能性不大，这种地方，必然会有压制亡灵的魔法存在，不然这么多世代，权力斗争中不甘心的人的灵魂，会很麻烦。”
“是这样的么？”这个我倒是不知道，说难听点是尤西顿的失职，说好听点他不想强迫不愿离去的灵魂离开。如果有亡灵在此，即使被压制我应该也是可以找到的……
“就是这里了。”凛停下了脚步，他手中的摆锤停止了摆动。
他没有立即推开门，而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扇厚重的门，门楣上刻的是历史与回忆之主法伊塞尔。其实离我们现在住的房间不远。
“弗朗斯·维里亚特先生应当是法伊塞尔的使徒，力量与记忆有关。那个宝石术式大概就是你父亲改写的。”我看着雕像的脸，“每个人的住处必定不是随意分的。你也一定感受到了，每个分区因为所雕刻的神明不同，力量是不同的。我们经过过加里特的房间，是火神系的天使，所以他的力量应该是火。朱利安是雷。别人的话，凛有没有留意？”
“没，整座城堡我还没有转过一圈。”他扶上了门把，却是很惊讶地发现，摸了一手灰。他迟疑了一下，推开了门，一股灰尘和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看起来……那个阵法相当厉害。能让人把客观存在之物都忽略掉遗忘掉。”我往屋子里探头探脑，整齐但是落了很厚很厚的灰。
凛缓缓地走进去，地摊上留下一个灰脚印，缓缓地打量书架，梳妆台，桌上的摆件，复古的留声机……
他胡乱地扫了一下沙发椅上的灰尘，坐了下来，桌上放着一整套印花的茶具。
“……”他张张嘴，酝酿了一下，笑了，而后才出声:“我的父亲是一个喜欢历史的人，但是是一个喜欢看野史奇幻故事的人。你看他的书架上，除了大部头的历史还有简装的志怪小说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书。他的书桌不太整洁，但是东西都放在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我的母亲帮他整理过手稿，他一起面对面地喝红茶，讨论有趣的事情。父亲喜欢吃甜食而母亲做点心的手艺很好，他们会听着留声机里快节奏的舞曲跳舞，也会因为学术问题争吵……”
他的目光随着他缓慢而不确定的话移动，仿佛他真的看到他们存在在过那里。是侧写。被尘封了许久，但是却也因此保存得很好，他所感受到的远比他述说的要多。
“我曾经生活在这里……”凛看了一圈，“虽然只是闪过了几分瞬间，但是我也曾住在这个房间。但是那时候很小，还在毫无自觉地和父亲犟嘴……”他微微笑了。
“但是我仍然觉得我在说别人的事。”他的笑容消失了，“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为她精心挑选的茶具，她帮他一字一句整理的手稿，遇到疑难随手堆了一桌子的资料，拥有孩子的喜悦，大手牵着小手的幸福，每一天的早安吻，傍晚金色余晖下他们牵手、拥抱、微笑、亲吻。他们很幸福，可是我仍然觉得遥远……”
不行么？神明的空子并不好钻。
“抱歉，我以为会很容易共鸣的。”我挨着他坐下。
“并不是……”他思考了一下，“八年的记忆可不是这么一下子就能全部感受到的。能够知道他们很幸福已经足够了。”
“这里并不能感受到他们离开魔族的相关的东西……其实还是人为抹消了些线索吧。”他看着我。他有些失落，或许心里比表面上更失落，我觉得我一开始是托大了，信了尤西顿是我的错，自以为是地拉着凛行动起来是错上加错。
“他们离开魔族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不然仅仅是离开就好了，用不着抹消记忆。”凛突然说，“事实上……我觉得那才是我要寻找的最关键的记忆。他们为什么离开……”
“这些美好的闪回……”他环顾四周后又看向我，“让我很安心。”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些美好的日常并非他最想要找回的记忆。人对美好的事情记得并不会特别深刻，因为平凡安宁就是美好，高光时刻的一瞬间是有更长时间的痛苦来铺垫的，有些艰辛会在成功那一刻淡去，而有些悲伤则是淡去之后想起来依旧感到唏嘘的回忆。凛要找的并不是这些平静的日常，而是值得尤西顿开出价码来交易的“刻骨铭心”。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粗暴，如果真的能打一架解决所有的事，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但是，回忆起这“刻骨铭心”真的是一件好事么？神明不会遗忘，那些记忆一直都在，每一个细节都格外清晰，只是识海广阔不常去想它。刻骨铭心的事，还是悲伤多一些，比起神明的宁可遗忘，凛也还是很想记起来么？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费心。”他习惯性地揉我的脑袋，“其实来到这里，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心意，情怀罢了……没有八岁前的记忆，又离开了十四年，还能找回什么呢？更何况你做这件事……是不是有点……越界。就是那种明明不是你的权限你却很想管……”
“狗拿耗子？”
“不不……就是觉得，嗯……你也不想去冒犯别的神明，所以一直也没有去找谁帮忙，没有主动找……”他补充了一下。
“……”我看着他比划比划突然像智商回到从前一样，忍不住叹口气，“毕竟没以前那么嚣张了……”
“啥？”
“我说，我毕竟没有以前那么嚣张了。当年也是一骑当千把恩斯特怼到躲在暝曦身后不敢出来。”
“然……然后呢？”
“然后被尤西顿和暝曦合力话疗，给了祂们可乘之机往我身上落十三道天罚，胸口留好——大一口子。”我比划了一下。凛装模作样一颤，不知道有没有信。
“总之打起精神来啦。”凛肯定没有信，他换了一脸灿烂，“我很好。我们再溜达一圈，没啥问题我们就去找莱娜问问，然后咱就回家。你要是提前回学校，班主任也少唠叨几句不是吗？”
“好吧。”其实我在想的是我上周末作业还没写。今天周一，请假的第一天会积攒多少未完成的作业呢？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