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子欺走向这些画,用手点了点,整整二十幅。
蓦子欺扭过头,看向路岌山和户恕:“在这些画里。”
蓦子欺立刻拿出来一幅画,然后抖开查看。果然,画的夹层间夹着一个东西。
蓦子欺把第一层小心翼翼的撕开,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万户图碎片!
“如果这样的话,就要把所有的画都查看一遍。”路岌山随即跟着蓦子欺的动作一起拆画。蓦子欺也松了口气,险些就再次逆了伦理,进了墓穴不说,还掀开了老父亲的棺材盖。
但是他们都不敢着急忙慌,如若把蓦无名的画撕坏了,恐怕会很不妙。
因此,他们一直忙活了个把时辰,才算把所有的碎片集齐。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三个人听到门外一男人朝里面吼:“什么人?!”
三人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慢慢走进来。
路岌山仔细的看来者是谁,过了一会儿,一愣:“高左辅?”
来者又往前来了一步,看到这三人都是谁之后,才反应过来,拱手行礼。
路岌山他们也相应行礼。
高汶看着他们对蓦无名陪葬品的所作所为,耸耸肩:“你们拿走了万户图碎片?”
蓦子欺立刻上前一步:“你怎么知道?”
高汶轻叹一声:“因为我来过。我从鹿城来。那里的人告诉我蓦家已经不在鹿城了。”
蓦子欺愣了一下,接着就怒眸相视,伸手拔剑:“你竟然闯我父亲墓穴?”
路岌山连忙把蓦子欺拔出的剑按回去:“高左辅为什么要来蓦先生的墓穴?”
高汶看了看周围:“出去说吧。”
来到墓穴外面,高汶看着白花花的天空,沉沉的叹口气:“我来看看万户图碎片是否还安在。都是高某造的孽。”
蓦子欺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愿看高汶。
户恕搓搓下巴,道:“高左辅的意思是,是因为您听信了林勤的谗言,而造成高宅后来的一切是吗?”
高汶皱着眉头,眼睛里流露出悔恨与愤慨之意:“当时就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结果,竟然造成了后来一系列的事。当我听说高千离世的事时,我便知道,这一切都没那么简单了。”
“当初与你商量对策的是谁?”路岌山上前一步。
“林决。他是风雨阁左辅,与我相见不失身份。”高汶说罢,垂下眼睑:“但是,我也怀疑,这些是林决的诡计,他在拿林勤当剑使。”
户恕觉得疑惑:“怎么这么说?”
“因为,林决这个人比起林勤,他要多出几张脸几个心?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风雨阁,从未提过林勤,整个风雨阁都是效忠于林勤的,唯有林勤是效忠风雨阁,他把自己,看做在什么位子?”高汶来回踱了两步,对路岌山他们道。
路岌山抿抿嘴唇,刚要说话,就听户恕笑笑:“不管如何,他二人都免不了一死。”
高汶听了这之后,冷笑一声:“林勤可不一定死在我们手上。”
林子里突然一声鸣叫,如同鹤鸣一般撕开宁静的天空,路岌山回头看去,似是相似场景,可当时他站在药草庐前,如今,却是墓穴前。
林勤与林决回到风雨阁之后,林勤就盘问林决一路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并且屡次发问花疑的死,是他动的剑,还是花疑找死?
“当然是她找死,我并没打算在那个时候杀她,杀了她,就拿不到戒指。”林决回答。
林勤看着林决,这个年轻人就在自己身边担任了不到十年的左辅,自己的神色,目的,甚至是结果,都被洞察的一清二楚,哪怕是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过后的几天里,林决极少见到林勤,他宛若故意躲着林决一样,好不容易见到了,林勤就满脸疑问的看着林决,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了莫荡衍?难道和花疑的死一样吗?”林勤怀疑莫荡衍是知道了林决什么鬼把戏,被林决杀人灭口的。
林决每次都否定掉,极其果断的否定掉。
但是莫荡衍他不知道,他害死自己的,不是叫风雨阁与柔山派对立,而是叫林决在林勤面前邀功,林决当然不仅仅想做个邀功的人。
一旦林勤问了这句话,林决都会回答:“因为他要将风雨阁推到风口浪尖上。”
前几次,林勤听到这句话后,都没再说话,但是这日傍晚,林决从门外走来,看到每一个人见到他,都要撤出一步再行礼的模样,宛若是怕他恶他一般,他就觉得蹊跷。
林勤站在正堂门口,看着林决走到自己跟前,行礼。
“你为什么要杀莫荡衍,和花疑的死,原因一样吗?”
林决拱手:“因为莫荡衍把风雨阁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那,当年你爹,给我献策灭掉流火阁然后夺去万户图,想要更改当年风雨阁创立的记录,亦然是风口浪尖,你父子二人目的可是一样?”林勤看向林决。
林决的父亲,死于刺杀,林勤并没有让他爹进入林氏祠堂,因为那是个大错。
林决笑笑,道:“阁主何意?”
“意思就是,你给我献计,借高汶的刀杀死蓦无名与高千的策略,是否也会把风雨阁推向风口浪尖?”林勤笑了两声。
“不会。”林决答道。
林勤半响没有说话,接着,就抬手拍拍林决的肩膀:“年轻有为,你是个聪明人。”
林决立刻拱手:“林决承不得阁主如此夸奖。”
林勤抬抬眉毛:“承得,承得。”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林决慢慢抬起头,他已经明白林勤的意思了。今夜会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二人,要决出一个来。赌的是下辈子的荣华富贵,以及会不会有下辈子。
胜负是显而易见的,新旧交替往往就是这样,旧人西逝,新人才会登位。
林决对于如何取得最大利益的筹谋,早就到了登峰造极,不择手段的地步。
子夜,林决潜入了林勤的房间,刚拉上门,就看到床上那位已经坐起了身。
“这么晚来……”林勤还能笑得出来。
“……”林决没有说话。
“还要一决胜负吗?”
林勤话还没完,林决就把剑朝自己扔过来了。
真是一决胜负。
林勤看着胸口插的剑,还没有要说什么时,就被疾步上前的林决捂住了嘴巴。
“阁主还来调查我,我有什么可调查的?我知道,无论调查不调查出来什么,我都是死路一条,那就先走一步吧……
阁主先走一步吧。”林决看着林勤用双手捂着不断流出血的伤口,瞪着眼睛,蜡黄的脸颊渐露黑色,他要完蛋了。而林决的眼睛里,却露着血色,露着憎恶,仇恨,他好像很满足,对于林勤的死,还有自己结果他。甚至比路岌山杀了路鹃还要满足,比蓦子欺听到杀父仇人死了,或者说没有死到自己手里要满足。这才是真正目的很纯粹的人吧?
干净利落,又不给别人说废话的功夫。
前一个“先走一步”,是他比林勤的行动快一步,后一个“先走一步”,就是叫林勤比他先去死。
不过他算的准,林勤确实比他早死了一步,一步而已。
林决松开手,退出一步,以免血溅到身上。
“明天,风雨阁上下都会知道,阁主死于刺杀,由于阁主没有选拔待定阁主,由左辅暂任。”
月色从窗外慢慢浸透他的肩膀,凉意一下深入骨髓,冰冻住他的肉身。
路岌山站在一片月光笼罩的廊子上,看着天上那弯将要圆全的桂月。他们来到了一家客栈,此刻他在二楼站着,看着林子上空的月亮。
高汶来到路岌山身边,也抬头看着月亮:“白天是阴天,晚上却晴了。”
“高左辅决定怎么办?”路岌山扭头看着高汶。
高汶笑着摸摸胡子:“我自有打算。”
“那您是要见林决?”
“当然。”高汶抬抬花白的眉毛,眼睛里露出极其坚毅之色。
“我们做什么?”路岌山扭回头。
“你们,先把今晚的觉睡好。”
“高左辅为什么还要掺和这件事,这是潭浑水。”路岌山把手放栏杆上。
“因为于心不忍,因为,罪该当赎。”高汶低低头,又抬起来,他宛若一只向月哀啼的猿,诉说无人能懂的心事。
“我从未想过,会引发那么大的事。本以为只是门内之事,但我早该想到,风雨阁介入,便是要牟利的。”高汶皱起眉头,眉目间自责之绪完全笼罩着他。或者说,他也存在某种侥幸心理,认为多死一个门客,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出流火阁与千山门来,他低估了蓦无名的重量,又低估了蓦子欺的重量。
路岌山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子,看着月亮,看着影子,看着自己。
第二日清晨,天空微微飘荡着小雨,比起滋润,倒不如说是冰冻。
蓦子欺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她看了看窗外的雨,接着,就听到路岌山急促的敲门声。
她立刻站起身,拿着剑就推开门。
看到路岌山与户恕都站在那,两个人看着手里的纸条:“你看字条。”
蓦子欺把户恕递过来的纸条接过来。这是在高汶房里发现的——
到药草庐,将剑送至玲门。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刹那,接着立刻飞奔离开了客栈。
几人一直往前跑,跑到林子里,跑到江边。
路岌山第二次来药草庐。蓦子欺是第一次。户恕也是第一次。
上一次蓦子欺离药草庐最近时,是杀了药谷主的时候。当时她来药草庐找治伤的药,走到半路,看到药谷主,药谷主看了她几眼,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又说了叫自己一命呜呼的话。那老头死时也是没一丝的怕,好像是在嘲弄她一样。
话说回来,其实昨日夜里,高汶就离开了。他清晨就到了地方。坐在药草庐里,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林决。
林决推门走进来,看到高汶,就来到小案后坐下。
案的一侧是原来路岌山坐过的主案,还有一侧是窗户,偶尔还要飘进来几滴雨来。
“上次约谈,是我把你约过来,这次,是你约我。”林决笑笑。
高汶把剑放到桌子上:“上次,药谷主就坐在旁边,这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林决看到高汶把剑放到桌子上,他也攥紧了剑柄。
“不知道左辅找林某何事。”林决切入正题。
“当初你给我的方法,虽说是个险招,但也是个妙招。”高汶道。
林决笑笑:“自然。高左辅与我,都能得利。”
“你得的什么利?”
“为林勤除掉心头大患了。又引出万户图线索。”林决洋洋得意的语气与过于平静的表情组合起来,太过古怪。
“但是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件事。”高汶轻轻叹口气。
“何事?”
高汶低低眼睛:“赎罪。”
“赎罪?何罪之有?”林决抬抬眉毛,开口说话前,他犹豫了一下,心中立刻警觉着不对。
“你说何罪?”高汶捏捏剑鞘。
“你是说高宅之事吗?”林决轻轻笑笑。
“那是你情愿的,既然你我得利,又有什么罪?”他紧接着说。
“可当年的事也已经牵扯出了,千山门,还是玲门,都被牵扯住,甚至还有流火阁。”高汶不露声色。
“那又如何?如今还有谁能做什么吗?”
“可是那是人命,都是枉死的命。”高汶继续道。
“当初,听信我的是你,按照我的计策做的也是你,导致现如今局势的更是你。你凭什么叫我赎罪……”林决看看高汶手里的剑:“你应该拿着剑自刎,而不是时刻准备着杀了我。”林决皱起眉头,语气却依旧平淡。
“可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吗?”高汶冷冷一笑,立刻拔剑,架在林决的脖子上。
林决眯眯眼睛,没有说话。
“拔剑。”高汶朝林决道。
“为什么?你就这么想死?”林决皱起眉头。
“对。”高汶果断回答。
“为什么?”林决奇怪。
“你我都该死。拔剑!”高汶怒喝一声。
林决冷冷一笑,拔出剑来:“万万没想到,我还能被反戈一击。”
“我与你向来不是一个阵营。”高汶反驳。
“你真正没想到的,是你不过是一个一日阁主。”高汶冷冷一笑,紧接着说。
“你一直在骗我,林决。
你今日来时,没想到会死在这吗?”高汶又言。
“我猜到有三分你会杀,有七分你不会。因为我死你也会死。
看来这三分是真,七分是假。我要死在这了。”
高汶听了林决的回答,摇摇头:“是三分的假,七分的真。都说渡江湖的,会被真害死,会因假而活,既然你要死了,就说明你信的是真,怎么会是假呢?
如今,我们都得死。”
说罢,高汶就用力一划,林决也不甘独死,也是用力一划,二人的喉咙同时被割断,血瞬间喷出,刚飞进窗的雨滴也被染成血红色,然后再落在桌上,浸透了灰尘。
如今,林决为了他以为的假而死,没有因为真而活。
路岌山三人赶到后,推开屋门走进来,就看见两具尸体各自仰面倒在地上,屋里弥漫着潮湿血腥的臭味,血花溅的到处都是,林决显得血肉模糊,高汶显得诡谲壮丽。
雨还在窗外拼命的打着茅草屋顶。蓦子欺看了路岌山一眼,没有说话。户恕也无奈的叹口气。
路岌山没有说话,他拉住了蓦子欺的手:“都结束了。”
药草庐外的雨如同纱,如同针一样往下铺天盖地而来。如同烟云一样的随风卷着飞着,像是一只鹤从深林之中展翅而飞,落在房顶惊叫一声,飞向天穹,旋转翱翔,一直冲到不见踪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