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寝宫大门,不由得一声叹息。他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怀里高小鱼的丝帕,低声对杨栩之说“栩之,一会动起手来,你使出轻功,全力往外冲。我替你断后,以你的武功造诣,应能全身而退。”
杨栩之一愣,“思平,我怎么能舍你而去?”
“点苍派还等你回去发扬光大,你不能就葬身于此。我只身一人无牵无挂,做鬼反而不会孤单。”
杨栩之心里慌乱,想起了师傅柳如风,想起了梵羽佳,是留下死战,还是设法逃脱,实在难以抉择。他的手心冒出了阵阵冷汗……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寝宫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冲出一个浑身带血的人。他一手提着一个人头,一手提着一个灯笼,高声叫道,“昏君已伏诛,御林军快快住手。”
大长和国这几年连续出兵征战,消耗严重,已经是外强中干。大长和国国主郑隆亶年方十三,阅历及磨砺皆不足,性格更是软弱,遇事慌乱缺乏主见,远不如他爷爷郑买嗣干练决绝。郑隆亶得知拓东节度杨干贞起兵造反,寝食难安,命清平官赵善政在寝宫外室侍寝,一方面可以及时商议军情,另一方面有个伴可以壮壮胆。在郑仁旻主政之时,赵善政本为朝廷中的一名护卫,有一次郑仁旻出城狩猎,赵善政射中五色锦鸡献给郑仁旻,深得郑仁旻喜爱,从此成为郑仁旻心腹。随后,郑仁旻痴迷于长生不老,赵善政投其所好四处网罗金丹献给郑仁旻,从而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被郑仁旻封为大长和国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清平官。郑仁旻误服金丹暴毙之后,郑隆亶仓皇接位,赵善政位高权重,继续担任清平官,他在宫中的势力已经根深叶茂,野心也随着权势逐渐膨胀起来了。
从郑买嗣开始,大内高手和御林军这两股皇城和皇宫内的核心力量就一直在国君的掌控当中,赵善政虽然善于经营,却也一直未能找到插手的机会,只有将野心暂时深藏起来。杨干贞起兵之后,郑隆亶惶恐万分,甚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在寝宫设置了一名亲信卫士,自己也随时挂着一把佩剑,睡觉之时置于枕畔。赵善政虽然在外室侍寝,但不得携带武器,有要事需要商议之时,卫士会将赵善政带入寝宫内室面见郑隆亶。
这一晚,郑隆亶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花园里面有好像有打斗的动静,吓得一骨碌坐起来,喊到,“来人。发生了什么事?”卫士赶快进入寝宫,点亮了灯火,对郑隆亶说道“皇上,待末将去打探一下再回来禀告。”卫士们径直往寝宫大门走去,推开门出去了。郑隆亶听到外面的砍杀声越来越响亮,一把抓起枕边的佩剑护住胸口,蹬开被褥坐在床边,双手却忍不住瑟瑟发抖。此时,赵善政跌跌撞撞从外室跑了进来,扑通跪在郑隆亶脚下,泣声说到,“皇上。叛军已经攻入皇宫,御林军节节败退,叛军杀入寝宫只有一步之遥。皇上不能坐以待毙,应立即乔装打扮为宫中下人,与微臣一道趁乱逃出。恳请皇上赐剑与微臣,微臣死命保皇上周全。”郑隆亶大脑里一片慌乱,全然没了章法,将佩剑递了过去。赵善政双手接剑,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猛然间,他站起身来,拔出佩剑,一下子刺入了郑隆亶的胸膛。
清平官赵善政才是杨干贞埋在宫内的最重要的棋子。杨干贞与赵善政很早就已经串通好要夺取大长和国的江山,谋划了这“偷天换日”之计。赵善政暗助“宝韬”和“迅腾”两家武馆在太和城内开张,给了很多的方便和照顾。他同时不停地给杨干贞提供各种关于皇宫防卫力量和皇帝起居习惯的情报和地图。郑隆亶幼皇继位之后,政局不稳,杨干贞和赵善政都觉得机会大好,精心设计和准备了一年多之后,杨干贞起兵,而赵善政则在皇宫内周旋,随时了解大长和国军队的状况,并将情报传递给在前线带兵打仗的杨诏。杨诏也把一些关键的部署尽数相告,因此赵善政知道杨诏等人欲奇袭皇宫。段思平等人在花园和大内高手动手后不久,赵善政就已经听到了动静,他也深知此役不成功便成仁。如杨干贞兵败,很可能会把自己也供出去,九族都将被诛。因此,他决定铤而走险,设法趁乱杀了皇帝郑隆亶,勉力扭转整个局面。
赵善政一击得手之后,即刻砍下郑隆亶头颅,拎在手里冲出了寝宫。寝宫外花园里的军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彻底吓蒙了,无一人敢上来阻挡。杨诏一看赵善政冲了出来,大喜过望,顾不上大腿伤口的疼痛,跃上前去,一把抢过头颅,朝御林军挥舞了几下,喊到,“昏君已伏诛,还不赶快弃暗投明。”御林军一下子仿佛炸开了锅,众军士面面相觑,变生肘腋使得众人都手足无措。
这时青城派黄衣男子突然向前走出一步,朝杨诏一拱手,“若将军不弃,我兄弟三人愿效犬马之劳。在下青松子。二弟青崖子及三弟青岩子,曾学艺青城山。”黑衣人青松子和秃子青岩子都赶快自报家门,给杨诏请安。杨诏哈哈一笑,“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如此,就请青松子和青崖子陪我一起将喜讯传到东城前线,青岩子受伤行动不便,有劳赵善政大人请郎中看看,赵大人先请回府歇息一阵。宫里后事还请段将军费心料理,待我将节度使大人接到宫中,再由他定夺。”接着杨诏命人准备了几匹快马,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带着青松子、青崖子和若干亲信,拎着郑隆亶的头颅,径直往战事前线宣告胜利了。
段思平整顿了一下自己所带的将士,收编了御林军的降军,请赵善政先回府歇息,命人开始清点皇宫中的物什、嫔妃、宫女、下人等等。杨栩之见大局已定,此处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向段思平提出告辞。段思平挽留未果,衷心道,“多谢栩之出手相助,待诸事一了,我即刻回点苍山与你相聚。”“刀剑无情。”杨栩之淡然一笑,“思平多加小心,后会有期。”
大长和国军队看到国君被杀,再无斗志,再加上大长和国平常也不得人心,军队散的散,降的降,杨诏不费吹灰之力就收编大长和国的军队,班师回到拓东节度。杨干贞已经听到一些风声,见到杨诏,喜出望外,询问事情经过,杨诏如实禀告。
杨干贞喃喃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大哥,你这次可以做皇帝了。”
杨干贞微微摇一摇头,“时机未到。”
“大哥,你什么意思?”杨诏一怔。
“其一,弑君为天下人不齿。我若登位,必被天下人耻笑。其二,赵善政宫内羽翼丰满,如他从中作梗,这皇帝也不好当。”
“这个……那如何是好?”
“这个皇帝还不如让给赵善政来做,反正郑隆亶也是他杀的。他登位后必遭民怨,我可伺机顺应民心将其废除。只要军权在我们手上,何时不想让他继续当皇帝,他就当不了。期间正好可以清理其羽翼,将我们的亲信安置于朝廷各要害部门。”
“大哥深谋远虑,这真是以退为进的妙计。”杨诏沉思片刻,“那段思平怎么处置?”
“段思平西征首攻,天下皆知,不可不赏。我打算任命他为通海节度使。”杨干贞若有所思。
“大哥!这,这万万不可,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不赏功臣会失信于臣民。只要不给段思平兵权,一只没有牙齿的老虎何所畏也?”
杨诏一听,也就不再言语。杨干贞考虑周全,但他总觉得段思平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五日过后,杨干贞和杨诏进入太和城皇宫,段思平、赵善政等人已经恭候多时。杨干贞力荐赵善政即位,赵善政万万没想到还可以做皇帝,他也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经不住杨干贞软硬兼施,对皇位又垂涎三尺,最终在杨干贞的安排下举行登基大典,立国号为“大天兴国”。赵善政还遵循杨干贞的要求诏告天下,封杨干贞为大军将,统管天下军马;封杨诏为大将军,统领御林军;封段思平为通海节度使,但不予兵权,并就地解散通海的军队;封王林为荡寇将军,主管弄栋节度的军队;“宝韬”和“迅腾”两家武馆弟子并入御林军,各有封赏,武馆即刻解散;其他有功将士均有赏赐。封赏结束后,赵善政在宫中设宴招待文武百官,席间段思平几次想和杨干贞面谈,问清楚为何不给自己兵权,都被杨干贞支支吾吾给避开了。
大局已定,段思平想起汉淮阴侯韩信“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典故,知道自己对于杨干贞已经可有可无,也就只能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