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年年梨花白如雪,屋里的女子总如旧静待花开。
我仍举酒迎春,却不见,曾相伴的人。
傅羡鱼落座于屋檐下,品着去岁埋得梨花酒,轻轻晃。
她蓦然问一句,“来了?”
陈继嗯一声,也不怪她不行礼,只屏退奴儿。
“我早知虞贤妃会被剥权,”她羽睫颤,抬秋水看他,“没想到是要予我。”
陈继落座,道,“你素来聪慧可靠,兰心蕙质。”
“怎么?”傅羡鱼瞥人一眼,替他满酒,“白淑妃与恪妃这么靠不住,单落到我头上了?”
陈继执盏饮尽,“她二人惯会揣度朕心思。”
“你也知我是个闲散人,”傅羡鱼素指扣案,再下一瞬颦眉语迫,“若我不应呢?”
傅羡鱼仙姿昳丽,气若山泉。
她是山间灵怪,步步生金莲,却抵不住他的一道令入宫闱。
陈继爱苏妙,爱之入骨,甚至他分明是欢喜羡鱼的,可都不敌他爱苏妙千分之一。
若不是这样明白,她又何尝不愿意执迷不悟下去。
“羡鱼,朕自是最信你的,”陈继填言,“朕不许人碰她分毫。”
“那你就让人人对她避之不及?”傅羡鱼含怒三分,“越是待她好的,越是凄惨?”
“朕....”
“玉仪多好一孩子,你要她去静幽阁,她有什么可思过的?”
那样笑的纯真无杂,遇到错事会羞红了小脸的女子,每日每日都跑到她殿里喊“清姐姐”,又囔囔着要喝她的酒。
傅羡鱼垂眼看了漾波的杯中酒。
那时...华清宫都热闹很多了呢。
陈继却仍未动摇丝毫,缓言,“朕已是网开一面了。”
“什么?”傅羡鱼锁眉发问。
陈继道,“妙儿说,朕的宠可有可无,而玉仪,她不可失去。”
傅羡鱼暗攥紧了拳。
苏婕妤是好意是心声,可她字字句句都要逼死玉仪啊。
陈继看向探入屋檐的梨花苞,檐上的莺鸟声娇啼。
“羡鱼,你应当明白,”他偏眸,“林玉仪至今未亡,是因妙儿最怕背负人命。”
“这权你自然可以不接,朕不会强迫你,”陈继起身,留下一句,“可谁还会记得,重华宫静幽阁有个林御女。”
傅羡鱼深吸一口气,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晶上莹缓落,朱唇缓启,“我接。”
苏妙怕背负人命,是怕有人因她而死,而若是因为协理后宫之人对其刁难身亡,这又与苏妙陈继有什么关系?
白淑妃和恪妃什么性子,她傅羡鱼会不懂?
陈继至钟粹宫门前时,有一太监匆匆迎上来,伏地道,“太后娘娘请陛下前去长乐用晚膳。”
陈继未曾理他,单言,“德全,拉开他。”
那小太监拼命磕头,额血顺流而下,喊道,“陛下!陛下你必须得去啊...”
德全悄悄瞧一眼陈继,发现他神情如常,指了人赶忙把小太监拉开,可他竟手死死扣着地面,被拉开时留下几条血痕。
陈继未语,入钟粹。
而苏妙正好用膳,显然没听到外面的吵闹。
苏妙真的太喜欢宫里的吃食了,每天吃饭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连米饭都颗颗饱满,晶莹剔透,闻起来一阵清香。
香酥鸭更是嘎嘣脆,刚端进屋气味都飘十万八千里了。
饭后她还会来盘甜糕。
绿豆糕入口即化,舌尖便有甜味泛开。
所以当苏妙看到陈继进来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
一大堆从没实行过,但以前从没犯过的吃饭规矩,在那一刻浮现在苏妙脑海。
一道菜只能吃三口巴拉巴拉....
素心已侍立在侧,打算给苏妙布膳了。
陈继瞧她那样,真不知道哪儿招惹她了,让她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苏妙低头吃着素心给她放在小碟子里的菜,不求表现出她优雅迷人,但求无过。
她自从晋封开始她就一个人用膳,就没怎么注意过该守什么规矩了。
虽然说人人对她都见到绕着走,但该给的从来都没落下。
忽有双筷子将一块香酥鸭夹到她碗里,她愣神抬头,陈继正对她笑。
他笑起来白齿微露,墨眸里好像有萤火,似黑夜天边星辰。
她的脸很不争气的红了。
才发现素心已不知何时走了。
陈继缓道,“都走了,想吃就吃吧。”
苏妙头稍稍偏,嘟囔问,“真的啊?”
“真的。”陈继颔首。
苏妙思来想去,觉得不行,万一这狗皇帝诈她呢?
她吃没吃相,陈继以后看见她就想起这事,那她真的是失宠了。
不就是一顿饭和一晚上吗?熬过去就好了。
得禁得住诱惑!
苏妙抿了抿唇,缓道,“妙儿饱了。”
单单四字,如隔千里冰川。
如果不是气氛阴沉的像快下暴雨,苏妙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
苏妙觉得很奇怪,说陈继不喜欢苏妙吧,又总是很护着她,说陈继喜欢苏妙吧,陈继又老甩脸色给苏妙看。
难道对自己喜欢的人不应该眼神含情脉脉,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她吗?
球球秦涵做个人吧!
给她托托梦把以前发生了什么都告诉她,不要用那种被动技能,非得发生点什么才能触发细节记忆。
比如说,她想一不做二不休自尽的时候,就会冒出她与爹爹和哥哥相处的回忆。
她就会想到妃子自戕是大罪,会连累家人。
是的,她死了可以回家,但苏家的人呢,都给她陪葬吗?
其实一开始是无所谓的,毕竟是架空嘛,又是秦涵那b玩意搞出来的,大家都只是数据而已,但一旦有了感情,就很难轻松放手离开。
秦涵就是用这种技能,让苏妙受制于她。
秦涵真·文理双修,不仅是拥有可以造物的智慧,还懂得摸透人心。
“朕让你吃。”陈继启唇,话语间听出一点咬牙切齿。
苏妙颦眉问他,“为什么啊?”
都说饱了,还让人吃饭,狗皇帝是不是脑子有病?
“吃好了是吧,来朕这。”陈继瞥她一眼,那脸色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
苏妙犹豫一会,还是去他面前。
他顺势将苏妙揽入怀中,附耳道,“我还饿着呢。”
苏妙凑近了他,悄悄问,“那陛下不给妙儿换个床吗?”
挨一块挤不挤啊?
“不换,挺好的。”陈继笑了声。
苏妙撅了噘嘴,用力推开他,陈继却托着她的脑袋,贴她樱红。
苏妙被放开的时候,她强忍着不去擦,只垂首咬了咬唇,再抬眸看陈继。
按理说,俩人都睡过了,她应该没那么排斥才对。
可事实,并非如此。
陈继抱了抱苏妙,蓦然松开她,疾步走了出去。
苏妙偏头,只觉心被一阵紧拽。
她也知晓自个是个没女人味的人。
这一次他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而她,没有妃子肯亲近拉拢她,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三夜的热火朝天里吧。
怀璋,靠的是天意。
苏妙仰面躺在榻上,只觉脑壳疼。
她可以基本确认陈继欢喜她了,只是他情商比较低。
是不是可逆的还有待考证。
但是很抱歉,宫斗里皇帝的真爱总是死的很早,所以她没当过这个角色。
开局真爱八九不离十的狗带,然后皇帝就开始滥情,这非常合理啊,给大家制造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也挺无所谓皇帝喜不喜欢她,因为她不需要。
就算是皇帝不喜欢她,她也能将女子柔弱发挥到淋漓尽致,博得同情。
久而久之,皇帝就觉得她特别温柔善良,而她已经不知道暗地里谋划了多少桩命案了。
反倒这样,她无所适从,而且她不敢也不会真的害人。
啊!苍天啊!大地啊!
苏妙扯来被褥蒙在脸上,只觉有大石压在胸口有千斤重,透不过气来。
翌日。
陈继推了早朝,后廷前朝哗然。
这可是他登基一年来,头一次这么做。
傅羡鱼瞧着陈继,紧紧颦眉。
他躺在榻上,萦身酒味。
真是有够不让人省心的。
但陈继也从来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啊,到底昨晚苏婕妤说了什么?
傅羡鱼同青姬道,“去请苏婕妤来。”
苏妙正好晨昏定省已毕,出翊坤宫时揉揉自个酸软的肩。
一整个晨昏定省,她都正襟危坐,那群妃子说什么,都要从她身上扫一眼。
被针对的日子太难过了吧,这样被后廷中人纷纷刁难的时候还是从未遇到过的。
因为陈继,她变成公敌了。
这跟宠冠六宫被推上浪尖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那个狗皇帝可一点都不宠她啊。
是的,似乎除了讨好陈继,她没有出路可走,这或许也正好是陈继想要的。
清夫人身边的青姬在半道上请了苏妙去华清宫。
苏妙应了声好。
她也想见见这位晨昏定省从不出现,虞贤妃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华清宫静谧可闻虫语,逢风起银铃动,拂过树梢声与风铃声相得益彰。
与她常和玉仪玩的那处地方不同,清夫人庭院中的每棵梨树上,挂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纱扇。
此时春昀恰好,透过纱扇,成了花鸟影子图。
傅羡鱼在庭中煮茶已到了配香,苏妙唱礼后,傅羡鱼推一盏至对边,柔荑作一请姿,遂道,“免了,坐吧。”
苏妙深吸一口气。
这才是盛世美颜,芳心纵火犯,欲望指令官!
苏妙很不争气的在心里呐喊。
我可以!小姐姐!我可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