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全村都知道,老乔家养了个很标致的女儿。
这村里边好多收孩子的,大多都七八岁,像苏妙这样二八年华的,凤毛麟角。
老乔家特别高兴,请了村里的人到村堂吃饭,那是村里头稍微宽敞平坦一点的地儿。
老乔家不算穷,老乔和他媳妇都手脚勤快,挣得多,也没怎么花,这么些年也攒了不少。
主要是老乔夫妻俩高兴,没几天已经是“小俏娘”、“小俏爹”地喊起来。
小俏娘逢人就说,“乔小俏,一听就是个享福的名字,笑笑笑嘛!”
苏妙躺在青苔石上边,翘着腿叼着个竹叶。
几天前她还是这个邦国帝王的苏充仪,转眼间成了乔家未出阁的闺女乔小俏。
像tm做梦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手笔,到底出自谁之手?
找了个苏妙魂魄寄身的人来吸引众人目光,然后把她掉包换走。
这样苏充仪不算逃了,也就没牵连家人,毕竟苏妙的“魂魄”还在宫里嘛。
这真的,太perfect了!
“小俏!下来吃饭!”小俏娘来喊她,“也不怕饿着!”
“来啦!”苏妙应了一声,快速起身,跑回家去了。
——
原华堂
行宫如旧,事未有变。
解垣坐在庭里,执盏品茗。
陈誉缓言,“苏祁鹤、晋王陈无,在赶往行宫的路上。”
解垣淡淡“嗯”一声。
耳畔山风拂,鸟歌悦,成片的绿荫撒下,使风格外凉爽。
陈誉呼一口气,凝神看他,“你不急?不怕她被揭穿?”
解垣轻笑,“皇叔,是假的终会被揭穿。”
陈誉身子后倾,“你可是让贺家损失了个女儿。”
解垣晃首,“他们想借此牢牢拢住陈继,用剑走偏锋的法子,又怎么怪偏了要害?”
“我不过借刀而已。”
陈誉勾唇,“也罢,随你高兴,别玩得过火了。”
苏祁鹤收到信之时,就赶忙将手头的事交给副官处理,奈何曾经怄气出走的晋王也想要回去,磨磨蹭蹭的又耽误了几天。
他从小就宠着的妹妹,入宫后受了多大委屈,现下竟然还因为一个“魂魄寄身”的谬论,入了地牢!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入宫虽尔虞我诈,但陛下心会偏她,总不至于出事。
他真真是错极了!
晋王陈无小了陈继三岁,是陈继的亲皇弟,他二人的母妃,长到陈继五岁,陈无两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陈继可以说是和他相依为命,甚至陈无想当皇帝,陈继也会为他出谋划策。
但陈无没想到陈继的变卦,自个当上了皇帝。故而他怄气跟着苏祁鹤去了边疆,整整一年。
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可吃了不少苦头,看到苏祁鹤回来就立马要跟回来了。
“苏祁鹤!”陈无喘着气追上苏祁鹤,说,“你慢点!马腿都要跑断了!”
苏祁鹤心下焦急万分,还带着这么个拖油瓶,“殿下!臣实在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赶回京城,求您别再闹了!”
陈无哼一声,“能有什么事?有大事皇兄自会下诏的,你这般无诏回京,已然是违反律法,本王没治你的罪算好的了!”
苏祁鹤听完,驾着马飞快离了。
陈无见自己被丢下了,不免着急,边追边喊,“诶诶诶!苏祁鹤你别丢下我啊!你慢点啊!我不识路!”
六月精阳,苏祁鹤回京。
此时离苏妙之事,已过去近一月。
传书五日后,他就收拾赶来,晋王陈无硬是生生耽误了他十几天。
苏祁鹤真觉得他跟陈家的人都犯克。
他回到苏府时,把苏傅吓了一跳。
苏傅道,“我儿,无诏回京,罪责难逃啊。”
他单膝落地抱拳,“父亲,您也信这‘魂魄寄身’的说辞?儿子不信,儿子不能眼睁睁瞧着妹妹受苦!”
苏傅摇摇头,木冠束发已可见依稀白发,“可是连素心也觉得....我已拿不定主意了...”
“素心是自小跟着妙儿长大的,妙儿的脾性习惯她都了解,”苏祁鹤一字一顿地,“可若对方不是有备,又怎敢来?”
“烦请父亲带我去行宫。”
苏傅见他如此笃定,也觉深有底气,再一想若地牢那儿真是女儿,他便觉得心疼。
那地儿他从前待过,暗无天日,阴凉潮湿,恶臭不绝。
押入地牢....于一个女子而言,何其残忍?
陈继一月以来没有笑颜。
他知晓,妖女之罪,再下令就是该火刑处死。但他一拖再拖。
她说,她要在她的尸上种一棵树,让它饮她血,啖她肉,树根深扎,穿过她的白骨。
她说,那是她的归宿。
火刑....什么都留不下吧。
是因他从未对妙妙以外的人如此之好,所以才舍不得她去死吗?
还是那十分十像的容颜呢?
陈修每天都来和陈继闹,闹得他心烦,甚至罚陈修挨了几鞭子,他好了以后,白书就把他关在屋子里了。
但他也有法子,他不吃饭。
白书好言哄他,说吃完饭就带他去找父皇,但膳后就翻脸不认了,导致陈修已不肯信白书。
他说,他要见过父皇后,才肯吃饭。
白书知晓后气急败坏,吼道,“他那个苏姨娘哪有那么好!当真是妖女!惯会蛊惑人心!”
陈修坐在小椅子上想苏姨娘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回忆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有些以前是笑着的神情,现下想来,带着悲意。
他不懂,他以为笑就是开心的意思的。
“小修修,人生来走一遭,为什么要站在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呢?”
“今日是绿豆汤哦,回去要记得喝。”
“如果有另一个苏姨娘要来代替我,你要离她远远的。”
“就像夏天代替春天一样。”
陈修懵懂地想,代替,就是更换吗?
他不想换。
陈修机灵得很,嬷嬷来的时候,躲进了衣柜里。这样嬷嬷就以为陈修跑了,母妃就带着这群人去找,他趁此机会跑出去。
他到时候,只比苏祁鹤晚了一点儿。
上边的贺媛怡稍稍福礼道,“大哥。”
这更笃定了苏祁鹤心中的想法。
苏祁鹤道,“臣自作主张,还望陛下降罪。”
陈继并无怪罪之意,只说,“无妨,朕也恰好要召你回来。”
“你来看看。”
所指贺媛怡。
苏祁鹤紧盯着贺媛怡,她的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他问,“你自称是我的妹妹?”
“哥....你.....”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你手捧茶的模样,”苏祁鹤字字逼人,“那确是我妹妹的习惯。”
“哥....我是妙妙,这当然是我的习惯.....”
“诶——”苏祁鹤挥手打断她的话,“确实是妙儿以前的习惯。”
“妙儿宫变以后,喜素钗简衣,以前手捧茶的姿势虽动人,但自那场事变之后,她的许多旧习都改了,习惯将茶盏实实地放在手上,生怕掉了。”
贺媛怡红了眼眶,语气哽咽,“哥!我若不是你妹妹,如何记得你挥剑斩枇杷树的事?”
“妙儿从不喊我哥的,你懂吗?”苏祁鹤语气生硬,“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出征时,你对我说了什么?”
苏妙只会喊他“阿哥”、也会叠起来喊他“哥哥”,却从不会单喊他“哥”的。
贺媛怡清楚的记得苏妙与陈继的过往,但苏祁鹤的却所知无多。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冒充我的妙儿?”苏祁鹤嘲弄地说,“也不看自己什么东西。”
苏祁鹤回想起苏妙城门送他的模样,都不自觉红了眼,如鲠在喉,“她说,哥哥啊——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每一个字从喉间蹦出,都像刀子划了一下。
素心扑通一声跪下,呜呜哭道,“小姐!素心对不起您!”
苏妙高热的时候哭喊的话语在她心中浮现,那么撕心裂肺的喊郎中救救玉和的人,她怎么假冒?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这也是小姐她曾说过的啊....甚至,是在不久前....
就因为贺媛怡写的是小姐的字,因为她举手投足都有小姐从前的影子?
那宫变至今,若一点改变都没有,那这一年半,是谁在替苏妙活?
陈继靠在那里,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哐当——”一个小物什从柱子那儿滚了出来。
陈修爬过来,将那个小木马又放进怀里。
白书带着伶嬷嬷进来,将陈修从地上拽起来,厉声道,“你怎么可以来扰你父皇办事?”
“你手上这是什么?快丢掉!什么都捡!母妃亏着你了吗?”
陈修紧紧护在怀里,哭道,“不要不要!是苏姨娘送修哥儿的!”
陈继开口说,“淑妃,放他下来。”
白书赶忙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修哥儿不懂事!您千万别怪罪,妾身一定会好好教他....妾身一定会的....”
“修哥儿,你过来。”陈继不理会白书,朝陈修招招手。
陈修慢慢走去找他,坐在主位上的陈继起身,蹲在他跟前。
陈继看着陈修如黑葡萄的双眸,轻问,“你前几日总是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吗?”
陈修握着那个小木马,摇了摇头,回道,“不是....苏姨娘不是妖女....”
“妖女都是坏的。”
“可苏姨娘告诉修哥儿,”陈修抿抿唇,“她说,她这一生没做过亏心事,但还是有很多不公的苦难。”
亲娘早逝,堂弟惨死,无意入高阁,却还是不顺意,身为陛下的夫君喜怒无常,一点一点将她跳跃的心,碾成齑粉。
“不管怎样,还是要善良。”
一时空气如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