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吐出一口浊气,对问心道,“别停,继续说。”
问心轻嗯一声,“事成之后,萧贤妃并不打算倚重小妹,便派了人想将小妹投井,情急之下,小妹便跳进千鲤湖中。”
“小妹水性好,逃了一劫。她来求奴婢,求奴婢留她。奴婢还是不忍心啊....可萧贤妃见她不死,定然还要想方设法再弄死她。”
“奴婢整日为她担惊受怕,回屋就将门掩实了。可她还要换了太监的装扮出去.....奴婢碧玉那年冬月,小妹封了才人。”
问心与她的小妹应当是孪生,所以也是碧玉年华。
而那时陈继已经十几岁,大皇子陈南都弱冠了。
这也下得去手?
“小妹年轻,有青娥之姿,冬月月到新春,她便晋了充仪。”
“萧贤妃眼里揉不得沙子,何况小妹这般得宠....可没等她下手,萧家就倒了,昔日枕边人翻了脸....”
“萧家在亦庚二地领兵造反,势如破竹,直逼京都。”
亦庚二地,乃是亦州和庚州,都是京都旁的大城。
苏妙阖眸,“这事我知。”
一万大军兵临城下,城上的士兵放燃火羽箭,城门被撞得咚咚响,忽然闻一声号角,萧家将兵都往外看。
比他们多上几倍的士卒,如潮涌来。
萧家败了。
苏妙冷哼一声,“宠萧贤妃,是因先帝要把萧家捧得高高的,摔下来了才碎得像齑粉。”
问心道,“小主说的不错。”
苏妙便续问,“那你小妹呢?萧贤妃死了,她该活得好些。”
问心晃首,压低了声,“小主有所不知,萧贤妃盛宠那些年,虽只生了一个小公主,却是陛下唯一出生的孩子了.....”
“小公主年方七岁,离不开母妃,陛下心软了,只降了萧贤妃为萧采女,连小公主都还让她养。”
“萧采女凭着小公主得陛下怜惜,也凭着与陛下昔日情谊,一步步晋为才人。”
苏妙突然哽咽,轻轻说,“揭开一切,世怨也好,身份也好,你....爱不爱我?”
问心耳尖还是听到了,垂下了头。
苏妙笑言,“剩下的,我来说吧....”
“萧才人来找过阿继,她托阿继照顾好小公主,阿继应了。”
“宫变的那一日,阿继杀了前太子陈南,直逼寝宫之时,先帝已没了气息,是因萧才人躺在先帝身侧,先帝的心口有一把银刃。”
“萧才人,也死了。是服毒自尽。”
这是苏妙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宫变的时候,她背着血染青衫的玉和去找郎中了。
苏妙说,“只要你想要,哪怕是我的命我也给你,可你....不能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她努力救了很多人,从富商雨鞭下救过女子,甚至不惜高价将人买回苏府,她一天就能做一件好事....可一次宫变,一次谋反,死的人比她今生救的人都多。
外边的乌云滚滚遮住了金乌,苏妙看了问心,字字清晰,“让人难过的不是他们死了,而是他们曾快乐、幸福、充满希望的活着。”
萧才人不想看着女儿长大吗?不想与先帝偕老吗?
可萧家人的血,染红了她余生的路。她悲戚无比,所行每一步都是血泥沾履。
等一等!苏妙蓦然想起陈继说的“遗诏”二字。
若他的宫变是先帝的意思,那先帝驾崩——是意料之外,还是先帝在用命偿萧才人?
亡人的事,都不好说。
苏妙道,“你小妹呢?这个只字未提,倒是说完了萧才人的故事。”
问心绞着帕子,声儿小了些,“她自萧家倒了后,就受了冷落,先帝仙逝后,她作为后妃无子,理应去临溪寺青灯古佛相伴。”
问心深吸一口气,想喝口水润润嘴巴,可里边早已没了茶水,她只能哑音说,“小妹她...说再也不想过苦日子了....便三尺白绫,随先帝去了。”
苏妙长吁,身子向后靠了靠,素心恰好进来,苏妙就让她为问心斟茶。
“你恨她吗?”苏妙顿了顿,“你小妹总是令你烦心,令你受怕,你怪她吗?”
“奴婢不怪,”素心将茶盏捧在手中,“奴婢宫里活的这些年,冬无棉衾,夏无凉簟,要么大雪夜里哆嗦得睡不着,要么捂得一身痱子。”
“辛宁....她苦怕了。”
苏妙这才知道,原来陈继给她的衣食无忧,是很多人的愿望。
正是因为陈继舍不得她冷着、饿着,她才有心去求恣意自由。
人各有志。
有的人就算饿着冷着,也想要自由。乞儿不食嗟来之食。
陈继没来明月榭,苏妙换了身轻便衣裳,打算往原华阁去了。
原华阁是如今宣亲王所住之地。
宣亲王出现的委实奇怪,要苏妙百分百相信解垣的说辞,是不太可能的。
苏妙远远地瞧了原华堂。
原华阁傍山而建,屋子与山融于一体,以山为墙。
让苏妙吃惊的是,那儿居然有石阶和小道,通到宣亲王和苏妙第一次悬崖碰面的地儿!
但他们各在一边,中间隔了几丈宽的距离,人根本不可能越过去。
除非....用绳索。
正门是进不去了,只能剑走偏锋。
只要智商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趁着白昼,绕着山走了一圈,只找到相对缓一点的坡,还好是土山不是石山,否则是真没了办法。
苏妙打听到,陈继最近被朝堂的事儿拖着了,这正是绝好的机会,当然要一鼓作气地做好。
凤尾裙是最轻便的衣裳。她本来想着带一盏宫灯去,灯快暗了就回来,但月色甚好,照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
苏妙事先说了不让人进屋的令儿,问心素心也拿她没法子。离去时,苏妙从里边上了锁,从窗子爬了出去。
她拿着小木棍挖了一小台阶,发现这速度着实太慢了点,便使劲踏出一个落脚地,用木棍拄着往上爬。
苏妙上到那条道上的时候,累得坐在地上,才坐了一会,困意就袭来了。
她拍拍脸清醒一下,爬起来继续走。
苏妙到原华阁的时候,四周寂寂,只有虫鸣偶尔响起,萤火在青木中穿行。
她顺着石梯走下来,就进到屋子里了。她蓦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解垣独有的清淡味道,温柔的香气。只是在他身上时,不细闻闻不到,在这里却很绵长。
苏妙敢肯定,就算解垣不在这,宣亲王和解垣也一定有关系。
苏妙绕了些路,发现有一处点着灯的地儿,好奇使然,她悄悄从半掩着的窗户瞄去。
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解垣。
他卧在藤榻上,好像睡得正酣,他的外衣披在身上当作被子。
苏妙正想轻手轻脚地进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肩。
回眸,是陈誉。
苏妙脸色发白,陈誉却摇摇头,示意她跟他来。
书房里,陈誉的老奴给他点了灯,陈誉对苏妙缓言,“苏充仪,请坐。”
苏妙愣了须臾,不知该不该行礼,最后选了坐下。
陈誉面色无波,单说,“你是老三的意中人,按理这声皇叔,你喊得起。”
苏妙笑了笑,再说,“亲王知道苏氏会来?”
陈誉闻得“亲王”二字不由轻叹,续言,“是了,否则充仪何以这般顺利。”
陈誉徐徐扣指,“充仪聪慧,猜得他与本王有关系,这才寻到原华阁,此等勇气,实在可嘉。”
苏妙缓言,“是亲王与解垣出现的,都太过奇怪了。”
陈誉未理睬这话,单说,“苏充仪此来目的,本王也略有耳闻。”
“本王愿帮你这个忙,但要你别再来寻他,”陈誉半眯了眸子,“本王是宣亲王,他只是个琴师,你可想好了。”
苏妙心中叹气,终究还是和他无缘啊。
她须臾启眸,缓道,“那...有劳宣亲王了。”
——
二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将晓。陈誉送苏妙到那石阶之末,挥挥手让她走了。
苏妙回到明月榭的时间刚刚好,才落脚换成里衣,素心便敲门了。
今日无陈继的留宿,苏妙要去给太后晨昏定省。
梳洗后喝了杯参茶,人精神了些,这才去康福榭。
她到的早,人也表现得乖巧。但徐穗穗的事之后,徐芜心情不太好,没一会就让大家都散了。
苏妙回到明月榭,倒头就睡,一睡就到了下午申时。
苏妙最经不起累的,陈继这日就传唤了清妃研墨伴驾。
一切都备好了,只欠东风。
有人护着出去,有人帮衬着后事,这样躺赢的感觉,还不赖。
宣亲王的加入,简直就是苏妙的底气。
只是陈誉和何契都是明白陈继性子的人,若是要苏妙诈死,陈继很可能就此郁结于心,但要怎么让陈继甘心放苏妙走呢?
还有....解垣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来见她?
苏妙觉着宫里水好深,她感到迷茫,她不知道这些妃嫔宫娥,活了一辈子就为了一个男人的感觉。
而且这个本可以雨露均沾的男人,因为她的到来,还把这个“均”字打破了。
陈继来明月榭的时候,手里抱着陈修。
苏妙正在用膳,便让素心去多上几个菜,再备两双碗筷。
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他夫君的,却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这气氛让苏妙感觉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