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被背到康福榭的时候很狼狈,素心跟着壮婢的步子拼命追着,问心则去等陈继下朝。
苏妙眉头紧颦,冷汗不住的从天庭往下滑。
今日朝堂有要事,因此上的格外得长,等陈继下朝时,晨昏定省已经结束了。
素心背着苏妙在烈日下走着,出来得急没带伞,也腾不出手撑伞就是了。
太后身旁的息芳走近,打着伞遮着苏妙。
素心红了眼眶,哽咽道,“多谢姑姑,是太后娘娘让您来的吗?”
息芳晃首,问,“姑娘觉得,是否重要吗?”
素心有点不解,弱弱地说,“素心只是想着,姑姑是太后的人。”
息芳轻笑一声,眉眼的纹重重叠叠,柔言,“普天之民莫非王臣,说是何人的人,都不准确,你可谨言慎行。”
素心小声说,“是,姑姑的话,素心记着了。”
息芳送苏妙素心回明月榭就回了。而她前脚刚踏出明月榭,陈继后脚就来了。
苏妙经过此番,情况又不大好了,陈继早已吩咐膳房待她寒褪了,要每日送阿胶糕来,待苏妙吃完了才能走。
可何时能好,如今都成了未知数。
陈继头突突的跳,紧攥着拳看苏妙,好一会太医来了,他才起身示意素心出来。
明月榭竹松环绕,碧冠遮檐,庭中又有一块四四方方昀光地儿,甚是有韵。
陈继缓言,“太后的令你听,朕的话就是疯语?”
素心扑通跪下,重重磕头道,“陛下恕罪!小主的病奴婢原先已去康福榭告过假,可....太后娘娘不信啊!”
陈继自然知晓素心无异心,更无藐视圣威的意思,只是他分明有些迁怒了。
须臾,陈继舒一口气,“你起来。”
素心迟疑一会,缓缓起身。
陈继续言,“她若不肯尊朕之意,朕也不会给她面子。”
他从腰间扯下玉牌给素心,素心赶忙跪下接过来,只听陈继冷声道,“见牌如面,”一顿,再说,“别给你家小主知晓。”
这是原先给问心那块,陈继本想就留给苏妙,怎知陈继再来时就还给陈继了。
次日苏妙借着寻幽的由头偷偷出去,他便有火气,这事也就作罢。
素心虽然有疑,但不敢多问,单回,“谨遵圣旨。”
陈继迈了几步出去,喊道,“德全——即日贬虞贤妃为虞妃,晋清夫人为妃,延封号。”
德全跟在他身后,应了是,随他出门去。
里边的黄太医虽没听见前边赐牌的话,但后边的口谕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身冷汗。
他诊脉毕后,取了薄纱,对问心道,“苏小主身子虚,又高热顶着烈日,再得静养了,否则定然要个把月才好,也会留下病根。”
他边收东西边叹气,嘀咕道,“本是无大碍的,这....唉....”
问心送太医出去,素心已回来伺候苏妙了。
她进来将苏妙盖的更严实些,却看苏妙蓦然抓紧被褥,哑音道,“哥哥呀——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素心抿唇不语。
陈继往康福榭去了,入殿一礼,“儿臣见过母后。”
彼时徐芜还未听到消息,只噙笑问,“怎么此时来了?”
陈继面不改色,语气如常,“来陪母后用午膳罢了。”
徐芜让息芳去呈膳,看着陈继,探意道,“晨时哀家请人让苏氏来康福榭了。”
陈继眉眼瞧不出息怒,单说,“已闻。”
正当徐芜要松一口气时,陈继复言,“后宫事大事小,儿臣从未过问,迄今只提了一个要求,母后怎么忍不住呢?”
徐芜的预感灵验了,就是知陈继来者不善,才会忍不住问他那事。
徐芜缓言,“难道皇儿觉得哀家做得不对?”
陈继勾唇,“徐太后,对与错,朕说了算。”
他的手白皙修长,扣起指来亦美若画卷,续道,“这母慈子孝的戏演的久了,您还真当一回事了。”
“儿臣给您备了两份礼。”
“徐女生子何家养,”陈继起身看徐太后面如土色的脸色,笑意依旧清浅,“另一个,您自个听。”
何家与徐家一向有怨,何家长女嫁给徐家家主当续弦,谁想徐家家主宠妾灭妻,致何家长女怀璋六月时中了剧毒,母子双亡。
这事把何家老爷子给气坏了,那是老爷子唯一的女儿,自小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恪妃何契,自然也是极恶徐家的。
何家是战功颇丰的世家,老爷子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战死了,大儿子留了一双儿女,那女儿就是何契。
徐家家主受祖上荫庇,靠着开国皇帝说的,“陈家徐家荣华同享”才延续至今的富贵。但从先帝开始,已不满徐家的横行霸道了。
只是陈继登基之日,就对志得意满的徐芜道,“徐祖协力打江山,今若败于其子孙恶行之下,陈家后人除之不除?”
陈继这话若写在皇榜上,就是在保全徐家祖先的名声。
因此徐家近年都消停了不少。
徐芜从那一日开始就知晓,这个宫变出身的皇帝,就如同觉得“安定系于女子身”荒唐可笑的汉武帝一般。
强势、有野心。
他的态度很鲜明,只要徐家不触及他的逆鳞,他可以遵循先祖说的,保住徐家现有的东西。
纯才人徐穗穗的孩子,本身徐芜想给虞贤妃养的,但如今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何契曾协理六宫,半倚着昭君榻,翻看账本时提问一针见血,针针直指内务府贪污,总管侍立一旁,冷汗浸衣衫。
可她还笑笑着,将账本还了回去。
那一月内务府的开支便少了许多,而何契在此期间只是杖杀了几个心思不轨的太监婢女。一月余了了,趴在案几上,对陈继软语道,“不玩了,继哥哥,我好累。”
陈继执书卷,摇头轻笑,“这就烦了?”
陈继欢喜的女子,大多这般聪慧且不善。
而苏妙这朵白莲,绝不是陈继一眼就能喜欢的女子。
可是庙堂里遇到她的时候,她眉眼凝霜,一字一字地为紧抓她衣袂的破衣小孩说话。
她会去说很多她认为是对的话,然后苏祁鹤和苏傅去帮她解决烂摊子。
苏祁鹤说,“她是我妹妹,又不是你媳妇儿,你不帮她情理之中,我若不帮她,那她怎么办?”
苏妙的香囊里全是辣椒磨成的细粉,能带着在街上被山匪欺负的小孩逃走,自己又偷偷跟去溜回来,然后让她哥带人来,把土匪窝端了。
在带着那群山匪回去的时候,苏妙问苏祁鹤,“阿哥,为何会有山匪?”
“世道所迫呗,”苏祁鹤不以为然地说,继而看向苏妙凝重的表情,才复言,“妙儿,这些山匪若有本事劫恶富济善贫,我们也敬他们是条好汉。”
“可农人一年辛苦所植,商人长途所得,顷刻间叫这些蛀虫抢的一干二净,这是对的吗?”
“山匪为私利残害无辜之人,”苏祁鹤阖眸,捏了捏眉心,再说,“妙儿,那些无辜百姓的命,又该向谁去讨呢?”
苏祁鹤与苏傅是出了名的清正廉直,二人教出来的苏妙,虽然顽皮,但品性端正。
陈继见惯了薄凉,厌极了麻烦,可苏妙却言行一致地告诉他,这不多余。
苏妙一连睡一天。
醒来启眸的那一刻,就把素心叫到跟前,让她请秦才人来。
语毕后再躺下,睡到陈继下朝。
秦才人秦雁想要见皇帝,但她实在是个妙人,就算再迫在眉睫的事,她在陈继来之前就走了。
苏妙当然懂她的心思。
但她却在回味那个梦,苏妙这个人在她眼前渐渐清晰,原来她也不只是为爱昏头的女人。
甚至在没有遇到陈继前,她活成了苏妙想要的样子。
敢说自己想说的话,这一点就足以让苏妙羡慕。
这种亲临现场的宫斗,就像是一场逃不出的迷宫的游戏。
她不想玩下去了,她想出宫,想回家。
苏妙坐起身,用了碗粥。
那碗粥熬的软糯晶莹,怕她不爱吃,还加了石里冰。
陈继进来时,苏妙眉眼稍垂,对他说,“陛下,苏氏想见见哥哥。”
陈继手一顿,问她,“怎么回事?”
苏妙红了眼眶,咬了咬唇,道,“苏氏梦见阿哥打仗受了重伤,情况不大好了....”
陈继见不得苏妙哭,轻声哄,“妙妙别哭,他在边疆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苏妙哽咽道,“就算有事,陛下会和苏氏说吗?”
陈继语气冷下来,问,“妙妙,你不信我?”
苏妙深吸一口气,轻晃首,“如若陛下总不肯对苏氏说实话,那您也不能怪苏氏总是有疑。”
陈继阖眸须臾,伸手在苏妙晃了晃,“妙妙...我觉得你好远。”
苏妙却慢慢抱住陈继,一声一声地哭,“阿继...阿继....阿继....”
她哭的陈继心都疼了,连呼吸都不稳。
他手托着苏妙的脑袋,紧紧抱她。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这样叫他了。
“以后都这样喊我,”陈继的声音低沉悦耳,“别哭了...”
苏妙断断续续的,“阿继...我想走了....我不想待在宫里了....”
陈继身形几乎一瞬僵住。
他说,“妙妙,我就在这里,你要去哪?”
苏妙缄默,抬眸对上他阴鸷的双眸,心里咯噔。
她肯定是疯了!陈继绝不是那种会放手让她自由的人,这话说出口他只会把她锁起来,看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