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锦城主刚踏入府门,便见何彻同君佑领着两个生人,在厅内等待。他低头加快脚步,按捺心里翻滚的不悦,来到四人面前。
“何将军,这两位是?”城主只是向何彻行礼,并不看向身后二人。
“这位是青禾,这位是顾家公子顾念芜。”何彻介绍二人后,直奔主题,“城主,您怕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吧?”
城主讪笑:“哪能啊,我对何将军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将军此话是什么意思?”
何彻冷笑:“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山匪?”
“您这是什么话,每隔三日我城内就有少女被掳走,又有这么多百姓亲眼见过山匪出没,这还能有假吗?”城主应对从容。
“最好是这样。”何彻盯着城主,“昨日听闻您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一点了?”
“这……多谢将军关怀,现已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我便按着我查到的线索一路摸过去了。”何彻冷哼。
“将军费心。”城主面上笑意依然。
末了,临走之前,何彻回身问了一句:“城主,请问近段时间您这里有没有发生过盗马抢马的事?”
“有。”北锦城主答道,“近来好几起呢,丢的都还是西域上等马,将军,需要老臣带您前去看看吗?”
“不必了。”何彻走出大厅,“告辞。”
出了官府,穆青疑惑:“何将军,为何您如此刁难城主?”
“昨日我见那山匪,穿的整齐不说,骑的马竟是西域来的上等马。若真是来抢压寨夫人的山匪,怎么能有这种好马?这些人来头绝不简单。”何彻说,“再加上昨日我们刚来这北锦,城主一副忧心不已的样子,身体看上去却也硬朗,而夜里突然说身体不适,拒绝同我见面商谈。而昨日剿匪遇挫,今日却见他神采奕奕,没有半分责备忧愁,毫无不适之征。故我认为,这个人八成是同那所谓山匪有着什么联系。”
“原来如此。”穆青点头,“那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只好麻烦顾家,同我一起调查此事了。”
“我们定当全力相助。何将军,我们回去做些准备,那就先告辞了。”穆青拉着顾念芜离开官府。
君佑看向何彻:“将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先回客栈吧。”
“嘿!”从后面突然冒出两只手,捧着两只青色米团盛于绿叶之上。穆紫笑的灿烂,“吃吗?”
君佑一愣,瞪她:“你就不能文静一点儿吗?就知道吃。”
“嘿我说你这小毛孩,你姐姐我特地买的北锦特产,据说这的青团可好吃了,里面的馅香甜不腻。你不吃?我吃!”穆紫作势收回手。君佑一把夺走:“不就比我早生一年嘛,谁是小毛孩?真幼稚!”
“谁吃谁幼稚,哼。”
“怎么又出来乱跑?”何彻接过青团,看着穆紫。
“大将军,这不是白天嘛,我就斗胆出来走走……没想到一走就走您面前啦,这地方真小,也不能怪我是不?”穆紫眨眨眼,笑得狡黠。
何彻无奈,只得由着这丫头去。恍惚间,他忽然觉得她与青禾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是错觉吗?
“阿紫……”何彻张了张口,却又突然想到她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她的性格竟还如此灵巧,他就有些不忍了。
“嗯?咋啦?”她托腮眼带笑意。
“没什么。青团好吃。”他捏了捏手里的青团,小东西过分柔软了。
还是不急,待这段时间忙过去再说吧。
这青团还真是,软糯清新。
几日后,仍不见山匪踪影。
回到客栈,何彻独坐在房内思索着什么。门却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房间。四目相对的瞬间,何彻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楚怀瑾!
回忆绵绵涌出心头,明明和这个人有着如此多美好的回忆,偏偏此时第一个出现的却是离别那日……那是楚怀瑾登基前夜,何彻在自家院中总是心绪不宁。月光皎洁,清风拂面,突然似是有异动。“什么人?”
却见阴影里闪出的身影十分熟悉:“是我。”
何彻笑了,作势要行大礼,嘴里的语调却拖拖拉拉:“参见新皇——”满是兄弟间的戏谑。而面前的人却满脸凝重,何彻便收了笑容,敛眉问道:“宫里出事了?”
“我要离开了,到那山林闹市之中。”他苦笑,“明日,坐在龙椅上的,会是小瑜。”
何彻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楚怀瑾也没给他发问的机会,他接着说:“十几年了,宫里人心难解,而或许隐逸才是我想要的。你别多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小瑜呢?”
“有魏深对付杨百升,小瑜应该还不会难以应付。”楚怀瑾面色疲惫。
何彻情绪复杂,最终是愤怒和迷茫占据了心头。魏深和杨百升?魏深三朝老臣,年逾古稀,还能活几年?杨百升暗地里打的算盘有谁不知道!楚怀瑜在朝中几乎没有势力,怎么可能压制住他们?在这个时刻,他居然要走?他看着如站在迷雾之中的楚怀瑾,恨不得上前打他个鼻青脸肿——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楚怀瑾!你以为你生下来就是为了隐逸的吗!你走了,楚怀瑜怎么办?天下百姓又怎么办?”
“这么多年,先皇的期望,夫子的教导,你都忘了吗!”
“你是在逃!楚怀瑾,你这是在逃!”
“楚怀瑾!你这个懦夫!”
每一拳都用了十成的力气,狠狠地砸在楚怀瑾的身上。待何彻发泄够了,楚怀瑾推开喘着粗气的他,倚在墙上擦去嘴角的鲜血,依然苦笑着说:“阿彻,你说的对。”
“你!”何彻瞪着他。
“我之所以来,就是请你去护我华曲江山的……你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我去意已决,在此别过吧。”楚怀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又消失在阴影中,只留何彻满腔怒火站在原地。
回归神来,从那时起已有三年未见的人正站在面前,冲着自己微笑着说:“阿彻,别来无恙。”
还是这么,云淡风轻。
即便当时有再多的愤怒,三年的时光也足够消磨平静,剩下的便是沉于心底的牵挂。何彻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抱住楚怀瑾,笑着说:“是啊,别来无恙。”
两人以茶代酒,畅叙当年。何彻看着窗外白云,问道:“你来北锦做什么?”
“正想说这事。”楚怀瑾放下茶杯,“北锦有山匪来犯,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正好你在这,我同你一道如何?”
“自然是好。”何彻轻笑,“没想到这北锦城如此有趣,山匪此事已有顾家愿意插手,此刻又来了你。”
“当年万神宫覆灭,家主顾萧被杀,顾氏所剩无几,竟还有能力相助?”
“华曲国首富青禾好像在帮顾氏重建。”何彻道,“说是顾家小姐被掳,那顾家公子看上去是个散漫的人,成不了什么事。”
“顾家有小姐?当初不是传说顾家仅一独生子吗?”
“我看也有故事在里面,丢的定不是所谓顾家小姐。”何彻叹气,“不过,当年是先帝追究万神宫,此番我也没什么兴趣插手管顾家。”
“阿彻,山匪一事有些蹊跷。”楚怀瑾喝了一口水,“我寻访民间,发现匪贼不掳钱财只抢民女,而且都是穷人家的姑娘。”
“我也察觉到了。前几日我跟上来抢姑娘的一小批山匪,他们骑的竟然是西域上等好马。且不提有这等财力的匪贼不多,即便是有,你也说了他们不抢钱财,那买马的钱是从哪来的呢?”何彻顿了顿,继而又道,“所以我今日特地询问北锦城主有无丢马之事,他便一口答道有,还要带我前去丢马的商户那看。”
楚怀瑾思索着开口:“可并无强取钱财之事。”
“对,这种西域马只有北锦城才有售,但我看到的那一批人又是汉人穿着。况且,丢马这样的小事,北锦城主还能不假思索一口答出,真不知是该说敬业还是另有所图。”
楚怀瑾笑道:“将所有矛盾的地方串在一起看,便是一批外来的匪贼,来了北锦城用所有积蓄买了西域马,又规规矩矩不抢钱财,只抢民女,这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何彻亦笑道:“怀瑾你可知匪贼最爱干的事是什么?”
“是何?”
“炫耀。”何彻无奈笑着摇摇头,“匪贼每成功作乱之后,必定是会一路叫嚣。尤其是抢压寨夫人这种事,必定是一路欢呼至老巢,而我遇见的那一批人,太安静了,安静到冷静。”
“而且,据姜长史所言,这批山匪精准到三天一来,可自打我来之后,除了第一日所见匪贼,这几日毫无踪迹。他们如何冲破城关,如何准确掌握我的消息,这些不得不让人细想。”何彻语气越发低沉。
“所以,北锦城主在说谎,其实并无丢马之事,他猜中了你认出马匹之事,故意撒谎隐瞒。”楚怀瑾说道,“而你遇见的那一批人,是北锦城中的人。只有城中人才符合以上特点。”
“好一个北锦城主。好一个剿匪。”何彻笑叹。
黑啊,这里真的好黑啊。
她从未觉得夜晚是如此令人恐惧的东西。墨一样浓稠的黑暗黏在身上甩不开,又像水一样渗透在
所有没有光的地方。
高墙之上的透气小窗泄漏进方寸月光,又被窗户上的铁栅栏割裂成一片一片。随着夜色的加重,仅有的光明也一点点缩水。
纪澜桥好想去毛绒绒的月色里坐着,可是那里人满为患。所有的姑娘都在往那方寸之地挤。
旧人麻木,新人啼哭。
门开了。传来了有力的哭声。
“进去,都给我安静点!”一阵脚步凌乱。
门又关上了。
“呜呜呜……这是哪啊?”
“……我好害怕,我好想回家……”
“爹……娘……”
新来的姑娘惧怕不已,呜呜咽咽的哭声勾起了才来不久的姑娘的伤心,大家又呜呜咽咽哭成一团。
“别哭了,烦死了!哭有什么用!”听这哭声一波盖过一波,大有天亮之前收不住的迹象,终于有人不耐烦吼了一句,将哭声压了下去。
“……可是,我们害怕啊……”有人委委屈屈出声。
“谁不怕啊?哭这么久,闹心死了!”
“我们……会被怎么样啊……?”有人怯怯出声。
“不知道,被带出去的姑娘,一个都没回来过。”
纪澜桥默默收紧了抱住自己的胳膊,如果可以,她想缩成一粒尘埃。
“你怕吗?”旁边的白卿词感觉到她默默的动作,小声问道。
纪澜桥摇了摇头,想到在黑暗里白卿词看不着,又说了句:“不怕。”
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可能一定会来的。
“我也不怕,我从前遇到过还要可怕的事。”白卿词往纪澜桥身边挨了挨,“我叫白卿词,你呢?”
“纪澜桥。”
两人都愣住了。
没想到再见时,我们又身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