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九子,次子睚眦。古史有云,睚眦嗜杀喜斗,舔血好勇。虽有镇住邪恶的力量,但是睚眦有怨必报,不免血腥屠戮。
龙纹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这睚眦纹显然不是正统的龙纹,这蓉城城主是何居心?
楚怀瑾隐隐觉得,袁盈盈之死的背后,就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所在。
“白姑娘,你今晚早点休息,我还有事要去县令府一趟。”楚怀瑾放下碗筷说道。
“你怎么去?”白卿词问。
“……呃,我应该是要翻墙进去。”楚怀瑾尴尬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好歹也是皇
宫出来的,怎么现在翻墙这样的事越来越顺腿了。
白卿词抬眸看着他:“你经常做这样的事吗?就翻墙这样的。”
楚怀瑾:“……也不吧。”
楚怀瑾:“……但你也知道,我毕竟是江湖游侠,翻墙这样的事是避免不了的。”
他自己都觉得丝毫没有说服力。
白卿词又看了会楚怀瑾,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垂下眼眸。
楚怀瑾心里有点毛毛的:“咋、咋啦……?”
天哪!不会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这样变成了爱翻别人家墙的江湖小贼了吧?
“我也想去!”白卿词懊恼着吃菜,“只可惜我不会翻墙。”
楚怀瑾捂脸:“那我以后教你好了。”
“真的?那就说好了哦!”白卿词真的是很认真。
这是什么奇怪的约定啊!没有江砚写的话本子里那种花树下的约定和公子沉默小姐惟美垂泪也就算了,但是这相约翻墙是什么鬼啊!
“好的……”楚怀瑾再次捂脸。他很想知道,是自己把白卿词带偏了,还是她本来就不正……
是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楚怀瑾悄悄从后门偏僻处的墙翻进了院子里。守卫这么松散,他倒觉得有些反常。若县令府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不应该是加派人手巡逻的么?这里反倒轻轻松松就能进来了?
要不是白天踩了个点,他是真要觉得是有人故意下套了。
楚怀瑾想了想书房的位置,一路摸了过去。途经王朗的寝房,听到里面觥筹交错的声音。
王朗大着舌头说:“等我爹回、回来了,我我我一定要告诉他,今天有个小白脸过、过来骗钱!他好、好、好大的胆子!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道,“你们几个也是!都不动动脑子!小爷我,是那种欠账不还的人吗!”
小白脸驻足凝神听着。
“是是是……”白天那几个败家子跟在后面符合。
“你们再说一遍?”王朗气急败坏。
“不是不是……”败家子们使用了排除法,排除了“是”说道。
楚怀瑾:“……”
行吧,这个王朗果真是不成器的玩意儿,只能想到骗钱。楚怀瑾无奈摇头。
等等!这么说来……王朗对家里的秘密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楚怀瑾分析着,这老县令按理说早就该下任了,为何拖到今天?他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淌脏水吗?
楚怀瑾想到这,又听到里面王朗命令下人:“酒不够了拿酒来!”继而转头又说道,“我跟你们说,也不知道我爹最近是发了什么神经,府里的下人总是换,还每次一换就是一大批!搞得我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嗨,不过管他呢,说不定不是发神经是发了横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怀瑾觉得这小小一个县令府真的是疑点重重。他赶在下人出门拿酒之前匆匆离开,向书房赶去。
老县令的书房非常整洁干净,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在说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楚怀瑾拿起桌上的印章看了看——是正常的朝廷发的官印。
楚怀瑾思忖着,这也还是不好说那枚睚眦印不是老县令的。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老县令的书架。
书不少。
楚怀瑾走近了,一行一行审视着。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楚怀瑾背着手,心里啧啧道,这老县令口味还真是古板严肃。这里的都是最正经最难啃的书籍,有那种楚怀瑾上学时一看就头大,太傅还要全文背诵的书。
唯一一本较为生动有趣的,就是摆在最下面那本《华曲异闻录》了。这本书记录着华曲的各种珍奇异兽、仙境美景、还有坊间故事云云。太傅讲这本书的时候,就是楚怀瑾听得最认真的讲学时光。
楚怀瑾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书怎么看起来和自己的那本不太一样?好像是厚了一点?
楚怀瑾把这本《华曲异闻录》抽出,翻阅了起来。
看了两页他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于是便信手翻到最后。
这一翻让楚怀瑾得偿所愿。书的最后数十页被挖空,做成了一个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一些信件,每个信封上都有一只睚眦图案。
楚怀瑾估摸着自己潜进县令府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大概还能再待一刻钟的时间。想到此,他细心注意着信件的摆放顺序,拆开信封,大致浏览一遍。
他以为他看到的不过会是有关袁盈盈家破人亡的背后交易,可是看到的内容让他心头大震,呼吸急促。
这些信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来自于杨百升。最早的信件便是从二十五年前袁盈盈死亡开始,最近的一封是一个月前。
楚怀瑾小心地收好信件,匆匆离开县令府。走的时候脚在墙沿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白卿词趴在窗台上看月亮,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不久前自己还差点死在变态手里,现在就已经和一个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实际上靠不靠谱也不知道但是是个好人的江湖侠客闯荡江湖了?他还答应自己要为自己的家族平反……总觉得,楚怀瑾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绝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为她抱不平。但是女儿节那一夜的一树灯火和灯火下羞涩脸红的少年,让她又莫名确信楚怀瑾是对她好的。
正想着,白卿词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走到他房门口,敲了敲门:“楚公子?”
楚怀瑾方才灌了杯冷水,听见白卿词来询问,连忙勉强定了定神前去开门。
白卿词进了门,见楚怀瑾虽毫发无损但是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些但心地问到:“如何?可是发现了些什么?”
楚怀瑾苦笑道:“关于袁盈盈的事,我大概已经能猜出全貌。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杨百升那豺狼之辈手里还握着更大的阴谋。我原以为他不过是过于嚣张,小人得志,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想谋反……不,应该说是我为何会没想到这一点!”
那他是丢给了阿瑜一个多大的麻烦!当年他自私出走,将阿瑜拖出来当挡箭牌来为自己的任性买单,这已经是作为一个兄长最大的失职了。如今要是那中人在阿瑜的手中抢得天下,阿瑜便要背负千古骂名,这叫楚怀瑾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白姑娘,明日我们恐怕是要向袁老太太辞行了,我们要去缙门深入彻查。但是袁盈盈的事,我既接了,就定会给个交代!”
白卿词应下,心中是有些奇怪为何楚怀瑾提到皇族的时候有一些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已经是外出的第五个地方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纪澜桥坐在椅子上晃腿。听三叔说,万神宫在很久以前也是入驻皇都的,只不过在一场很激烈的战斗中被人算计,只能保存实力退居南方。
“澜桥啊,累了么?”三叔坐了过来,和蔼地笑着。
“我还可以的。”纪澜桥甚是乖巧道。
“这么多年了,你从小就这么乖这么懂事,要是累的话一定要和三叔说啊。”顾铭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忽而长叹,“不知不觉,你和我们在一起已经有近十年了吧。当年小芜将你救回来的时候你才八岁,小姑娘一身是伤,也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纪澜桥沉默了一下,说:“三叔,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怎么可能记不清呢?往日自己与母亲在绒洛受到的欺辱如今想起都还历历在目。
那些事她打算让它们死在心里。一是她不愿再回味痛苦,二是她的出身实在是有些复杂,她有一半的绒洛血统,而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是很喜欢绒洛。
“唉……”顾铭又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纪澜桥,又看了看不远处逍遥着的顾念芜,“你个姑娘家的跟着我们一群糙爷们后面,有时候丫头心思我们未必能顾及得到。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小芜,这其实是小芜的福分,只是他这未卜的命运,还有他那性子……我也不好把你往火坑里推。”
纪澜桥喉间有点干涩:“他其实很好……以后也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顾铭听后似是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有你陪在小芜身边我也放心,即便是以后我不在了……不过你以后若是看上别的好人家就说出来,我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纪澜桥心下有些苦涩,她的那点点想法,连三叔都能看出并给出怜惜,顾念芜大概是真的,不愿意理会她吧。
顾铭见纪澜桥不言语,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便听得一句轻佻笑声:“佳人在怀,死亦无憾!”抬头看去,见亲侄儿又在与娇艳女子调笑,顾铭的脸黑的如雷雨前的云。
“姑娘腰肢好生细软。”顾念芜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一干家仆,更不避忌面色青黑的三叔,长臂一伸,揽过美人水蛇腰,坏笑赞道。
顾铭暴跳如雷:“孽子!孽子!顾家的颜面都叫你扫尽了!”继而又痛心疾首道,“我大哥为何生了你这不肖子!我顾家的亡日老夫已看得清楚了!”
跟随的仆人万分尴尬,或低下头嘲笑那挂名宫主的放浪无能,或面无表情只当做没看见。
纪澜桥看着前面亲密的两人,心里平静得很,倒是忆起了一桩旧事。
那时她在顾家已经安定下来一段时日了。
他们叔侄矛盾每天都要爆发个好几次,她早已见怪不怪。
那次顾铭气极将顾念芜双脚捆死倒吊在树上,顾念芜也是打死不低头,就如此被绑了几个时辰。
顾铭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待夜色已垂,纪澜桥才敢偷偷溜去看他。
可当她看见他的时候,他依然是气定神闲安之若素的。
感到有动静,顾念芜睁开眼,看见眼前倒过来的小姑娘,仔细辨认了一会:“噢!是你呀!好久不见啦!”
她没说话,有些心虚自己偷偷来看他。
“啧啧啧,现在看你竟有几分标致了,再长大一点岂不绝色?我的确应该好好把你留下来,你说呢?”他还是这样戏谑,甚至还用商量的语气说这种话。
面对他的轻浮,她依旧沉默。还没有人教她该怎么面对男人的调戏。
见她一直不作声,他有些烦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小哑巴?就像府里的那群下人一样。”
她有些着急,反复斟酌之后,挤出一句话:“不是的。我喜欢这里,我会留下来。”
顾念芜听了之后,有些愣神,看纪澜桥的眼神变得饶有意味。
忽地,他伸手一捞,按住她的后脖颈,就这么倒吊着吻住了她。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丢了神,只能惊讶地睁大眼,盯着他的衣衿。
其实就只是嘴唇相贴,顾念芜并没有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还是他先松开了她。两人都沉默着。
夏虫在草丛里叫了几声。
顾念芜似乎觉得有些别扭,先别开了眼神,道:“没意思,傻姑娘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反抗。”想了想,又别别扭扭地补充道,“你别以为这一下有什么,也别觉得我是喜欢你。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所有的嘲讽。我逍遥一天是一天。”
少女的初吻就以这样一个怪异的方式被夺走,完了以后他还说这样的话,纪澜桥给他一巴掌都不为过。可她没有,只是丢下一句“我知道”便离开了。
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给他一巴掌的,
不过,那一次,也算是两人有过的,目前为止,最亲密的一次了。
“三叔。”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顾念芜笑得凉薄:“顾家,不是早就亡了么?”
“你!”顾铭气得须髯直抖。
她信的。他说他什么都不在乎,她一直都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