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温念一个人坐在屋顶,姻缘鸟乖巧地窝在他腿上,十分惬意地打着盹,看起来比刚下凡时更依赖他了。他看着天上那轮圆月发呆,末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拆人姻缘是会遭报应的,这次怕是不能功过相抵了,不知道等回了九宸天,天帝能不能酌情处理他私下人间的事。
上边温念正愁着,下边儿阿英已经整理了床铺,又往里头挪了挪,对站在床前的离冉道:“来,睡觉了。”
离冉在看到阿英梳散的长发以及有些松垮的内衬时瞬间红了脸,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的阿英道:“你…你知不知羞耻啊,谁要和你睡!”
“?”阿英歪头道:“我们先前不都一起睡的吗?”
离冉偏了偏视线,又退出那张床一米远,“那…那个时候我受伤了没化形,现在我变回了人身,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
阿英眨了眨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个小屁孩儿,还懂这个啊。”
“谁是小屁孩儿,我已经八百岁了!”离冉最要不得别人叫他小屁孩,瞬间暴跳如雷,鼓着腮帮子上蹿下跳。
阿英无奈地擦了擦眼角因为憋笑流出的眼泪,“是是是,八百岁的小屁孩,”又往里头挪了挪,“可以睡了吧,很晚了。”
离冉皱了皱眉,“你就没有别的床吗?”
阿英道:“我这屋子你一眼就看完了,有别的床吗?”
离冉:“……”
阿英不再看他,而是转过身躺下,“不睡睡地上哦。”
于是离冉只能乖乖躺上床,但是一动也不敢动,就怕动一下碰到什么不该碰的。阿英默默扬了扬唇,安心闭眼。半夜阿英睡得很不安分,总是时不时就把腿啊手的搭在离冉身上,离冉睡到一半喘不过气,猛地睁开眼却感受到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有些粗鲁地把那只手掀开,可是过一会儿它还是会自己搭上来。就这样,阿英舒舒服服睡到天亮,而离冉,顶着个黑眼圈,等阿英起床了,才又躺回床上睡回笼觉。
温念同样一夜无眠,不过他是魂体状态,没有困觉,也不需要吃饭喝水,所以不觉疲惫,早早地就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姻缘鸟翻下了屋顶,原本想看看今日阿英和离冉做些什么,却并没有看到阿英,只瞧见了离冉,还在屋里睡着,于是他走出那栋破败的茅屋,借着寻阿英,顺便溜达一圈。
阿英待的这个无名的村落不算太荒芜,因为村落两端是两座大城,大城有商业往来,所以经常会有商队经过,偶尔会在此处歇脚,而村落有个小集市,商队进村的时候也会在小集市里逛逛,运气好能被看上些好东西,卖了就能赚些蝇头。阿英就经常会在小集市里卖点草药,所以温念就直奔集市而去,果然在集市一个小角落看到了她,正蹲在地上整理药材,不过摊位前并没有什么人,倒是有一位年岁较大的婆婆拎着一袋东西走过来。
“阿英啊,又来卖草药啊。”
阿英抬头看到那位婆婆,微微一笑,“是啊,林阿婆。”
林阿婆将那袋东西往地上一放,打开,赫然是一堆金灿灿的橘子,“这是今年新摘的橘子,有点多,卖也卖不完,刚好分点给你。”
阿英苦笑,“阿婆,你每次都给我这么多东西,还不收钱,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阿婆嗔怪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你救了我老头子,我还不能给你点橘子了?你收不收,不收阿婆可生气啦。”
阿英道:“好好好,阿婆说的都是理,我收便是了,莫生气。”
阿英乖乖把那袋橘子捆好放一边,蹲在地上继续整理药材,林阿婆欣慰一笑,又看向阿英,有些欲言又止,“阿英呐。”
“嗯?”
“昨天晚上,我好像从你房里听见小孩子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我老了,耳朵不好听错了。”
阿英整理药材的手一顿,低头抿了抿嘴道:“阿婆您没听错,那孩子……是我在山上采草药的时候遇上的,好像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身上有伤,我就给带回来了。”
林阿婆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道:“伤好了,就让他回家去吧,你一个人本来就过得不如意,再带个孩子,那不拖累嘛。”
温念听闻垂了垂眸,虽然话有些刻薄,不过这林阿婆说的不无道理,在无亲人支撑的条件下,带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而且…还是只妖,不但是拖累,可能还是灾厄。只是这些话若是被当事人听了去,就那狼性子,怕是……,刚想完,就看到另一边躲在不远处的离冉,小爪子紧紧握着,一脸快被人抛弃的样子,看来是听着了那句“拖累”了,温念心一颤,连忙看向蹲在地上的阿英,却见她微微低着头,但扬着笑,“阿婆,他和我一样,是个孤儿,你让他回哪儿去呢?”
林阿婆这时却不说话了。
阿英抬了抬头继续道:“那孩子体质特殊,但心性不坏,我会照顾他的,不给大家添麻烦。”
都说到这份上了,林阿婆想劝也劝不动,最后,她叹了口气,拍了拍阿英的肩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
温念再转头的时候,离冉已经走了,他想,离冉一定是听到阿英的话了,他绝非恶妖,而这个无足轻重但救了他还给了他家的凡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
回到小茅屋的时候,阿英把今天没卖出去的药草又整理了一遍,放在草棚下,进屋却没看到离冉,喊了几声也没回应,她正奇怪,却看到床头有双脚,阿英笑了笑,走到床边,果然看到离冉抱着自己坐在床头,还把头埋得很深,他这个姿势从集市回来就持续到现在,温念跟着坐在桌边也到现在,看着他一动不动竟然有些敬佩他的意志。
朱英低下头凑过去看他,“怎么了?谁惹咱家小狼崽生气啦,怎么还哭上了?”
离冉猛地抬头吼道:“才没有!”
阿英一愣,虽然感觉到了离冉的不对劲,但还是笑道:“是吗?”又抬手捏了捏离冉的小脸蛋,顺便擦掉上头的眼泪,“是不是我一天不在,没人陪你,寂寞了?”
离冉拍开阿英的手,“都说了不是!”
温念被离冉的吼声吓了一机灵,心道:傲娇也要有个度啊,吓到你的救命恩人可不好。于是他转头去看朱英的反应,却见她撇了撇嘴,哦了一声就起身要往外走。
看吧,小姑娘不开心了。
离冉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去哪儿?”
“不是不要我陪嘛,离你远点咯。”
离冉低着头,但手依旧紧紧抓着阿英的衣袖,过了很久,才极轻极轻的说了句,“……才不是。”
阿英噗嗤一笑,抓过离冉的手放了个小东西在他手心,他怔怔地打开,却只看到一坨红线歪歪扭扭地编在一起,实在看不出形状,想来这编制人的手艺委实不太好。
离冉一脸嫌弃地道:“……这是什么?”
阿英神秘一笑,“这个呢是长生结,我从一位仙人那儿得来的,可以祛除百病、百态长生,日后你受再多伤都不怕了。”
长生结?温念听到熟悉的字眼,凑过去一看,果然是千年后的离冉带着的那个,就是少了那颗珠子,难道珠子是后来镶上去的?
“你骗人,这东西长这么丑,而且一点儿仙力都没有,哪里能祛除百病、百态长生,我才不要。”说着将长生结扔回了阿英手里。
温念默默摇了摇头,果然是狼性不改啊,这长生结一看就是人家辛苦编的,不但不知恩还说扔就扔,一句好话也不愿说,哄哄人家也行啊,真是白眼儿狼无疑了。
果然,阿英听闻当即柳眉倒蹙,一把将长生结塞回离冉手里,咬牙切齿道:“好歹也是我编的,不要也得要!”
虽是一脸不情愿,但离冉还是接过了长生结,捏在手里把玩,算是默认收下了,他又把腿一缩,把自己圈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喂,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孤儿的?”
阿英道:“你听到了?”
离冉点了点头,没说话。
阿英坐到床边,“我要不这么说,林阿婆就会天天催着我把你扔了,你乐意啊。”
离冉冷哼了一声,依旧没说话。
阿英又试探性地道:“那……你是吗?”
离冉把自己圈的更紧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阿英不明,却听他道:“我有爹,但他不要我。”
阿英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到底是沉默无言。后来有一天,离冉心情好的时候,跟阿英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头小狼,他没有爹没有娘,能力又弱,受尽族人的欺负。有一天,他突然有爹了,但是他爹还有好多儿女,比他优秀,比他强壮。他认了爹,但爹不认他,每天冷眼相待。他还是被族人欺负,和从前没有两样,从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如今,是庶子,留着王室血脉,但身份低微,与平民无异。
离冉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平静,眼底毫无波澜,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只为了解解闷,毕竟,人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