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街市的夕阳下,杂货商人,以及城郊的农民开始陆陆续续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这可给那些还未完成采购任务的家伙们带来几分压力。
而在黄昏纷纷扰扰的人影之中,有一位着全身板甲的骑士与周围格格不入。也许是出于自信,他始终闲庭信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竹篮还空空如也,也未去理会旁人投来的惊奇目光——我说,骑士怎么就不能做些琐碎的活了?还有谁规定的买菜时不能穿板甲?
略微对雪恩家族有些了解的人都认识这个活宝,马勒赛尔骑士。与其父亲的暴躁截然不同,他是一个性情温和,乐观积极的青年,满脑子的新奇想法使得他有时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要论捅娄子的功夫,可没有几个孩子比得上他。
虽传言父子俩人不和,但倘若若有谁当面称呼他父亲的外号“疯牛”,也免不了要挨上几拳头;相反,如果直呼他的外号“铁罐头”,换来的则是友善的问候。
“喂,那边的老兄,卷心菜留下。”顾不上体面,马勒赛尔向着一名正在收拾东西的农夫奔去,浑身板甲“叮叮”作响,像是在发出警告。
“大...大人,我...我可没有违法乱纪啊。”农夫见这全副武装的铁罐头向自己奔来顿时傻了眼,准备放上牛车的菜篮子都滚落到地上,几颗毫无生气的卷心菜也摔掉两层菜叶。
准是把我当成巡游队员了。马勒赛尔自忖,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这些狡猾的家伙抬杠。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卷心菜而已,紧张什么?”马勒塞尔提了提嗓音,故作威严。
“大人如果喜欢...我...怎敢收您的钱呢?巡...巡游队的工作本来就辛苦,就当......”
“送”字没说出口,显然这贪婪的家伙不想遭到任何损失。
但见对方如此胆战心惊,他也不忍心白占别人便宜,索性一把抓走颗卷心菜,顺手扔下几个卡隆扬长而去。
自然,这名负债累累的骑士根本没有意识到,给出去的卡隆远超那颗卷心菜的价值。
农夫更是一头雾水,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骑士消失在暮色当中,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商人们陆陆续续撤搜完毕,恰巧夕阳也失去了最后的光辉。马勒赛尔四下打量一番,回敬他的只有清冷的街道。
也罢,今天就单拿着卷心菜回去。老爹肯定会因此发火,可就算自己满载而归他不照样得因为其他小事发火么?指不定还要威胁道:“若是换做当年在军队打仗的时候,我非把你吊起来用鞭子抽死不可。”不过嘛,那也只是恫吓而已。现在根本无仗可打——两国的和平协议还没有到期呢。再说了,他怎么火大,顶多也......
“夜晚中除了倒霉的迷途羔羊,”一阵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马勒赛尔的思绪,只是覆面盔限制了他的视野,暂时还没有发现说话者究竟在哪。正当他转身寻觅之际,对方接着说道,“还有四处游荡的恶狼。噢,当然,不用害怕,你更像是一只刺猬而非羔羊。”
“罗杰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骑士终于找到了说话者,那名身材矮小,穿着灰衣的男子。若要放到几个月前,相信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家伙——他当时不过是名小小的教员,人们也顶多叫他罗杰先生。
可造化弄人,天知道现今继任的国王查理是如何认识他的,又如何如此草率地将一介平民任命为参事。
“奈何你总是看不见那些无形的威胁,”参事摇了摇头,倒好像是自己看清了一切般,“但倘若人人都能够看清的话,‘威胁’也就无从说起了吧。哦,不用在意,是我庸人自扰而已。”
“大人您总是让人一头雾水。”马勒赛尔事实上对这家伙没有多少好感,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厌恶。也许整个霜雪帝国也只有科林军团长和国王与参事合得来。
“刺猬拥有尖刺保护自己,许多贪婪凶残的食肉者都拿他没办法,”参事围着马勒赛尔上下打量,忽而猛地戳了下他心脏处,指尖一股魔力涌动,散发出青色的柔和光芒,“但狐狸会将它翻过来露出它毫无防备的地方。”
那是月华术,往往用于给歌剧助兴。通常一个人的魔力只能维持数分钟,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有天赋秉异者能够用它来替代油灯的。
“至少这种小把戏还伤不了我,”马勒塞尔一边打开对方的手一边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对付哪些老狐狸。”
“那样啊,真好。”罗杰像是在叹息,语调里隐隐有些羡慕的成分。他的喉咙蠕动了几下,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摇着头,背上手慢慢离开了街道。
真是莫名其妙,这家伙恐怕是疯了吧。马勒赛尔把话憋在喉咙里,随即匆匆向家族奔去。一路上板甲的“叮叮”声扰得许多平民心神不宁。
也罢,巡游队早已名声狼藉——呃,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建立之初,老国王的本意是维护治安,可那句“遇见突发状况可先斩后奏”将其权利无限地放大起来。也许最初几届巡逻队员都是勤勤恳恳,然而在各皇族的干涉之下......每想到这,马勒赛尔便不免发出几声叹息,但无论如何,经历这些虎豹豺狼的盘剥也好过战争的洗礼。
乌云之上也还是会有阳光,这是他十几年来的信条,却颇为荒唐地源自梦境。
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够翱翔于天际,哪怕是在法术的协助下制作飞翔装置的家伙最终也葬送了生命。可马勒赛尔却时常梦见自己在云端飞翔,他从未感到恐惧,就仿佛自己应当属于蓝天:逆风?乌云?凶险?这些都不能作为拒绝飞翔的理由吧?那些梦境是如此真实,朔风扑打在脸颊上带来的丝丝凉意,穿越云层时的阵阵潮湿......
沉溺在遐想之中,他很快便来到了家族的大楼。向那坐在马车上睡眼惺忪的马夫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赶回了住处——那位于主建筑西侧的灰色矮房。在推开门之前,马勒赛尔已经设想到不下五种父亲的“欢迎”仪式,水杯?板凳?木棍......然而今天太阳却是从西边出来了,迎接他的仅仅是昏暗与寂静,查尔顿竟然没有蹲在家里静候他这把事情办砸了的儿子。
“该不会是想搞偷袭吧......”放下卷心菜,点燃油灯,马勒赛尔迟疑地坐下来轻敲头盔,眼睛则在狭小的视距中警惕地搜索威胁。忽然他一个机灵跳了起来。
“呀,今天可不正是侯爵回来的日子吗?老爹肯定是不想让我参加晚宴才傍晚把我支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脱下盔甲,自言自语道,“嘿,看我如何给他们个意外惊喜。”说着,便冲进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位骑士,一位无马骑士。”
扒开无数杂物,箱底藏匿着他这两周以来凝聚的心血。也许别的国家早已发明过这种玩意儿,但在整个霜雪帝国,也只有他在鞋底加上了几个滑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