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坠入谷底,四下一片空茫。耳边冷风宛如刀割,身后雷鸣滚滚。低头看去,脚下是一层厚厚的乌云,时而闪耀着光芒。飞?也许他正在云端之上飞翔,张开着巨型皮质双翼,每次扇动都能够前进好几十米,但他并不满足,仍旧拼命向前,仿佛在追寻那失去的光明。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可正当回首之时,只见血盆大口——
“最近也真是太辛苦了。”马勒赛尔惊醒过来,沉重的板甲发出“叮叮”的碰撞声。
最近家族里被那些孩子们的决斗闹得沸反盈天,特别是在老爹的大力炒作下,观众里甚至出现了慕名而来的几个伯爵。
也许起初他们只想瞧瞧究竟是哪个仆人如此狂妄,但随着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小家伙们纷纷败在乔的棍棒之下,这些贵族的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可老爹呢?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每当乔胜利之后,他都会上前高声祝贺,语气里却常常透露出对落败者的嘲讽。
短短几周,家族里已经有三名贵族向他提起决斗了。尽管查尔顿尚无败绩,但毕竟年事已高,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吃得消呢?指不定哪天挨上一锤……
想到这,马勒赛尔便不禁摇了摇头,迈开沉重的步伐。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巨盔大大阻碍了视野,很多光景他无暇顾及,但“铁罐头”只是希望身体能够适应全身板甲重量,就像龙应当习惯一身硬鳞的重量……说得好像龙真实存在似的。
“叮叮……”金属碰撞声急不可耐地向周围所有人宣布他的到来。
“嘿,那不是‘铁罐头’吗?”虽说行动受限,但走廊转角处侍卫的低声交流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家伙果真一直穿着那身板甲吗?”
“那还用说,这套板甲可是花了他好几万卡隆呢,不知道是多少年的积蓄。”
“一名骑士哪来那么多‘盾牌钱’?多半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他上床睡觉都不愿脱下板甲,难怪没有女人——啊,他过来了。”侍卫连忙打住。
马勒赛尔心里自然有些不舒坦,这俩侍卫的闲话未免太多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仍旧微笑着与对方打了个招呼,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却“不小心”用铁靴狠狠踩了其中一名侍卫的脚,由于还是站岗时间,对方也只能涨红脸忍着不叫出声来。
铁罐头打着哈哈佯装伸了个懒腰,实则是为了瞟一眼对方痛苦的面庞。
让你们多事,马勒赛尔低声咕哝道,心底里却为自己那小小的报复而欢呼雀跃。若非面罩掩护,恐怕连弗兰克这睁眼瞎都能够注意到他那灿烂的笑容。
很多小事都能够让“铁罐头”开心,不像那些公爵呀,子爵呀,整天愁眉苦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们几千卡隆似的。
走着走着,马勒塞尔便因一时兴起而吹起口哨来。尽管这声音过于尖锐,扰得四周的人不得安宁,但他自己丝毫不介意那些家伙埋怨的眼神。
每当意兴阑珊,他通常会以一声咆哮作为结束,偶尔吓着些胆小鬼在所难免,但偏偏有些巫婆非要说这是龙语。
也罢,无中生有是她们惯用的伎俩,那些真正见过龙的巫婆恐怕已经被撕为碎片了吧……
况且……忽视那些万一中的万一,他怀疑那些巫婆不过是看见了条体型稍微高大些的苔原亚龙——当下也只有它们能稍稍令人联想其传说中的巨兽了。
其它种系的亚龙褪去一身细鳞和尾巴,跟常人也差不到哪去,甚至说长年来已经深入他们的生活:譬如帝国的“烈胆”将军就是条克拉布亚龙的;首都洛林都有不少南地亚龙商人游荡。
话说,今天马里登说好要来造访,怎么不见——
“啊——”前方惨绝人寰的叫声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接着传来的便是阵阵嘈杂,有惊慌失措的呼喊,有愤怒的低吼,还有……刀剑出鞘的刺耳声。
可不能在家族里出什么乱子。马勒赛尔心想,于是加快步伐,向发出噪声的方向跑去。
经过转角,暴跳如雷的老爹霎时映入眼帘:只见那名老骑士手持钝剑堵在走廊口,低吼着向另一位骑士的覆面盔砍去。对方似乎无意反抗,只是尽力在躲避攻击。虽然他看不见受害者的面庞,但那身画有三把橙色匕首的银色链甲已经证实了其主人的身份。
“老爹,你这又是——”他本无可奈何地想上前抓住父亲的钝剑,却被一肘子推开。紧接着,查尔顿猛地向前一刺,钝剑竟然与链甲蹭出了火花,然后滑到墙壁上“噌”的一声断为两截。
“马勒赛尔?来的正好,”身着链甲的骑士刚松口气,却又不得不应付查尔顿的拳头,不过这对他来讲就基本没什么威胁了,“拉住他!”说着,他自己先伸手妄图擒住老骑士,然而却抓了个空,反而被对方掀开了面罩——其略有些皱纹的脸上已经汗珠滚滚,几缕枯草色的发丝贴在上面,显然狼狈不堪。
“老爹,他可是马里登啊,你难道不认识他了?”马勒赛尔冲到俩人中间强行将其分开。
面对厚重的板甲,查尔顿的拳头就像微风拂面似的。他于是在赌气似的踹了两下钢板,大骂几声后便气愤地走开了,这不禁使得“铁罐头”一头雾水。
“搞什么哟,你们俩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马勒赛尔掀开面罩打趣道,他这会儿才注意到房间里一片狼藉——左方的木柜折了好几块板,不少盛装化学制品玻璃瓶也已经被打碎,少许酸液还在地毯上滋滋作响。
“都是那些该死的小骗子,我的名声全给毁了,”马里登愤愤地说,“有几个贵族小子指着说一个小仆人偷了东西,还拿棍子威胁他们,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真该死。”
马勒赛尔看着他涨红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好笑吗?我也知道好笑!毕竟就像那啥嘛。”说着,穿链甲的骑士愤怒地取下自己的头盔扔到地上,“可我觉得更好笑的是——你老爹今天抽什么风,不过就是一条仆人的贱命吗?那只是个意外,意外!谁也不会想到,就一拽,那小子踉踉跄跄毁了木架,又恰巧一瓶酸液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可话说回来我没伤他性命啊,还费了那么多时间去处理伤势,不过一个仆人,至于和我大动肝火吗,你说?那群小骗子倒好,找个理由就立马开溜,连人影也找不到了。”马里登忙着为自己辩护,更多汗水流了下来。
“铁罐头”听见这话后不禁眉头微蹙,随即打趣道:“但愿你说的是气话,老兄。骑士信条怎么背的忘记了吗?要不我帮你去买两本回去备用?”
“知道,知道,‘决不欺凌弱者’,什么的,可当时我怎么知道,”马里登弯腰捡起头盔,顺便揩了揩前额的汗水,“归根结底还是那群狡诈的小子们,也不知道那些贵族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也罢,不能指望那些屠户与掏粪工们。你说,我们国家不就那啥了吗?”
话虽那么说,不过没有人胆敢在公开场合赞同他的观点,当然,雪恩家族的“铁罐头”除外。他随后费了好大力气说服马里登不要在纠结此事,并提出去附近的酒馆畅饮几桶麦酒来消除烦恼;不过提议并没有被采纳,因为两人最近都拿不出几个卡隆来,一个是为了全身板甲而倾家荡产,另一个是着迷于炼金而用尽家财。
“这下可好,”马勒赛尔耸了耸肩,“以后人们得叫咱俩‘败家骑士’了,我还不如下去陪我的几个兄弟呢。”不过我还舍不得这身没用多久的板甲呢。
“谁有这胆子,我保证当面让他把自己的牙齿吞进肚子里。但……我这名声肯定那啥了。不过怎么说呢,至少我明白对付皮肤上的酸液不能直接用石灰水了。”
“乌云之上也还是会有阳光,老兄,以后总有机会挽回的。”
“又是一句杜撰的‘名言’,你可亲自去过云端?”
“是啊,我真的亲眼所见,”马勒赛尔眼双手一摊,“不过,是在梦里。”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