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此般下去,我等必在此处困死!”
“赵将军,两月前就开始断粮,您作为一军主帅,想个办法啊!”
“赵将军……”
赵括细细的擦试着君子墨问上残存的血迹,这些血迹的主人不是秦军,而是赵军八名都尉。
今天是被围困的第七十天,而早在被包围的第十天,军中就开始出现断粮情况。
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突围也突围了十几次,可恶的秦军丝毫不给机会。
秦军主帅阴险至极,他明明有足够强悍的攻击手段,可是就不使用。只在外围布下一道又一道的防御网,自己每次突围,都被劲弩射出的漫天飞羽覆盖,对方只消耗了些许箭矢,己方却只能留下满地尸体惨败而归。
军中无粮,士兵们慢慢开始饥饿无力,赵括命人杀战马充饥,甚至连自己的心爱战马踏紫露都被自己忍痛杀掉。
可是就算是这样,仍然杯水车薪,无济无事。今早,八名都尉联合起来,意图哗变,被他全部斩杀,用的正是君子墨问。
赵括擦拭着老师配剑,满心悲沧,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此战我亲手斩下的第一个人头,竟是自己人。老师,你如果知道我这般表现,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其实赵括在这一战中仅仅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太过冒进。可是这也是兵家大忌,他的对手,从二十岁开始领兵打仗到如今三十几年,战场经验丰富完全不是赵括可以媲美的。于是乎,赵括的一个失误,在对手强悍的指挥下被无限放大。
都说战场是一名将领最好的课堂,可是对赵括来说,这第一次的学习,代价未免过于沉重。
赵括擦拭好君子墨问,起身在营中步行巡视。他的战马已经被他亲自杀死给手下士兵充饥,可是那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最后这一个月来,若不是老天眷顾,下了数场暴雨,仅是饮水问题,就会让赵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因为饿死士兵的尸体来不及处理,军中已有瘟疫滋生的迹象。赵括今日寻营,便是查看疾病蔓延情况。
快到军中医帐处时,他发现几名士兵似乎在角落里吃着什么。赵括走过去一看,差点把昨夜吃的半个面饼全部吐出来。
原来,那几名士兵正在一具病死的赵国士兵尸体上啃食。有一名士兵手里握着一条尸体手臂,看见赵括过来,不躲也不避,就那么直愣愣的一边啃食着,一边看着赵括。
赵括没有杀了他们,不是他没有力气杀,而是他不能怪罪这些吃人肉的士兵。
“父亲在上,儿子赵括无能,不忍再看士兵饥饿互食。当今困境,儿子只能亲自率军突袭,如若战死,亦不悔!”赵括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召集全军,亲自做战前动员。
“如今我军陷于死地,皆是我赵括一人之罪,与诸公无关。我愿亲自带头突围,诸公如有不愿坐以待毙者,可随赵括一起突围。即便失败,赵括也陪诸公一起解脱上路!”
士兵们面面相觑,渐渐的,一个又一个士兵站了出来,甚至还有刚才那几名在啃食尸体的赵国士兵。
赵括看着这些饥肠辘辘,体弱无力的赵国士兵,他们虽然有的人站都站不稳了,可是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己。
“得此良士,此生无憾!”
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打开营门,悲壮的冲向了对面的秦军阵线。
不断有人在赵括身边倒下,或是死在秦军箭雨之下,或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倒下后便再也无法站起。赵括已经无暇再去看这些人了,他眼看着秦国大军一点点的被他们接近。终于,他们距离秦军只剩五十步了。
赵括沧然拔剑,振臂一挥,“杀!”
赵国士兵拼劲最后一点气力,冲向了秦军。
都说哀兵必胜,可是,这并不是指今天的赵军全员抱着必死之心就能发生奇迹。
一个时辰后,突围赵军只剩下了赵括一人。
此刻,他陷在无数秦军包围之中,身上盔甲已被鲜血浸透,头盔不知掉在了哪里,发髻也散了。此刻的赵括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可是震慑于他的不屈意志,秦军竟不敢上前一步。
赵括撤下一截衣袖,擦拭着君子墨问。他十分喜欢这把剑,甚至说,少年时第一次见到老师那一天,他就迷上了这把修长的剑。他觉得这把修长漆黑的剑,就是老师的影子,此刻,他就要带着屈辱死去了,他不想让老师的影子身上沾满血污,和他一样耻辱的离去。
“老师,学生要先走一步了,今日,学生斩敌四十余人,已不负老师当年教我剑法!”赵括轻轻说着,随即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带着不甘和悲凉,一道鲜血,喷洒在长平的土地上。
白起此刻正在主帅大营看着兵书,一名秦军校尉托着一把长剑走入营中。
“启禀武安君,赵军主帅赵括率军突围失败,自赵括以下五千余赵军全部被我军斩杀。这是赵括佩剑,特献与武安君!”
校尉把长剑恭敬的送到白起面前。白起拿起长剑,一把拔出,黝黑如墨的剑身上有着一道道的轻微斩痕,但是整把剑的傲然之气却不减反增。
“好剑!此剑可有名字?”白起不禁赞叹了一声。
一名秦军将领出列,回道:“属下听闻赵括的这把剑原本是他老师鲁人澹台劫随身佩剑,名叫君子墨问。鲁国灭亡后,澹台劫发誓不在用剑,便把此剑赠予赵括。如今辗转来到武安君手中,才是不负此剑!”
“君子墨问!好名字!”赵括细细观赏了一番,命左右给他把此剑保管好。接着说道“如今赵军失去主将,三日内,必定全部投降,各位对此有何高见?”
一众将领面露喜色,有人站出说道:“恭喜武安君,得此大胜,秦王必重赏武安君盖世之功。这四十万赵军不如就献与大王,用作谢礼如何?”
白起看着他,面无表情,营中众将看着主帅的表情突然安静下来,寂静到可怕的氛围直把那名将领压的冷汗直冒。就在那名将领即将承受不住重压之时,白起突然笑了一声。
众将看见了白起的笑容,不仅没有释压,反而一个个惊恐万分。联想起这位战神亦是杀神,一阵阵冷气从众人脊梁出不断冒出。
“诸位,这里是赵国国土,对面的是赵国人。我把他们喂饱,难免他们不会再反抗我大秦。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我大秦子民的血汗,等他们投降了,就全部坑杀罢!”
白起不紧不慢的笑着说,一众将领听他带着笑意的话语,却如同听着厉鬼狞笑一般,一名将领出列拱手拜向白起,双手却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武,武安君,那可是四十万人啊!”
白起不以为然的笑笑,走下帅台拍拍他的肩甲,“四十万人又如何?他们已经饿了快三个月了,早就没有了一点力气。别告诉白某,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说罢,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名将领,那名将领当即吓得跪倒,白起把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盔甲上的土,说道:“这样吧,给他们最后一顿饱饭,再送他们上路,白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要去寝帐中睡一觉,等你们把事办完了再来叫醒我!”
果然如白起所料,赵括战死不到半天,赵军四十万士兵弃械出营投降。
秦军给了他们一顿饱饭后,将他们全部坑杀,只留下二百余名年纪最小的士兵,回赵国报信。
自此以后,坑杀四十万赵军的谷口村成为一处冤魂不散之地,此后近两千年里,路人遇此地皆唯恐避之不及。
赵军惨败,四十万人被坑杀的消息传回赵国。赵国上下举国震动,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再加上听闻白起即将进攻邯郸,赵国覆灭之日似乎就在眼前。
秦国此时却是人心振奋,武安君白起不愧“战神”之名,此一战后,秦国将奠定诸侯霸主的地位,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秦国,咸阳,吕府。
一名少年正在学习法家名宿荀子的著作,李斯在一旁悉心辅导。
“先生,嬴有一事请教!”少年虽然年幼,但是英武之气已让人不可直视。
“公子请问,李斯知无不言!”李斯笑着为少年斟了一盏茶。
“荀卿著论中说,治国当依法而治,赏罚分明。那请问先生,武安君此次立下大功,可是他的爵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王该如何再赏赐他呢?”少年的话暗藏锋芒,惊的李斯提壶之手一颤,撒出些许水来。
李斯为掩饰震惊,不动声色的将水拭去,才悠然说道:“想必大王早有决意,不知公子可否猜出?”
公子轻轻一笑,说道:“我若是父王,此时赏给武安君的如果不是王侯之位,那就是一缕白绫了!”
李斯默然不语,少年就是秦王之子,公子嬴,当今的秦国世子。李斯拜入吕不韦门下后,被吕不韦请去给公子嬴讲课,这段时间接触来下,李斯越发敬畏这个比他小了不知多少岁的少年。在李斯看来,公子嬴虽然年幼,但是已有王者之气外露,他日如掌管秦国社稷,必能成为当世雄主。
今日,两人本来讨论的是法家治国,可是竟被公子嬴从法家思想中悟出帝王之道,李斯一时恍惚,不知该如何作答。
公子嬴见李斯沉默不语,不禁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先生不必惶恐。今日你我二人不过是随意探讨罢了。不过,依嬴所料,恐怕以武安君之功,不等父王赐给他白绫,有些人就会先忍不住的!”
公子嬴果然没有说错,范雎此时正妒火烧心。长平一战,白起威震天下,可是谁有会想到,在邯郸散步留言是赵王用赵括换下廉颇,这本是他的计谋。
可是如今世人只知战神凶名,却不知他范雎神机妙算。今日入宫面见秦王,秦王更是当着他的面询问百官该如何加封白起。
开什么玩笑,他都是武安君了,难道再加封,要封他做王侯吗?
范雎尽心竭力的为秦王出谋划策,只不过换来一句“范卿辛苦了!”白起呢?白白糟蹋了四十万降卒,这可是四十万劳动力啊!秦国凭借这四十万劳动力带来的价值,足以找回此次历时三年长平之战的消耗亏空,但是这四十万人却被天杀的白起一声令下,全部坑杀。
此刻,白起已经兵临邯郸城下,如若让他破了邯郸,赵国也就宣告灭亡。想想如今诸侯中,曾经和秦国不相上下的楚国,被白起用了二十年十年活活打废,当今唯一能和秦国抗衡的赵国,也被白起一夜之间几乎毁掉全部战力,再让他这般下去,岂不是世人只知秦有白起,而不知我范雎何人?
可是如今秦国上下一片欢欣,范雎无法阻挡白起继续杀伐建功,今日回府后,心情不快,见谁都一肚子火。
下人见范雎一肚子邪火,都不敢上前。范雎命下人备些酒菜,自己在堂中自饮自酌,寥解烦闷。
其实,当年范雎和白起本来关系不错,俩人有着相同境遇,都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白起曾数次向范雎请教过计谋之道。可是这些年,随着白起一次次的建功立业,俩人之间也出现了隔阂。白起不再向他请教,甚至因为爵位远高于自己,每次见面还让自己行礼,丝毫不念当年交情。
如此一来,范雎也愈发对白起不满。今日朝堂之后,这种不满情绪更是积攒到了极点,终于爆发出来。
“白起,你当年不过一介匹夫。若不是我向魏冉推荐你,你不过是个左庶长而已。怎么,如今立下盖世之功,就不记得我范雎了?”
范雎忿忿想着,此时一名下人战战兢兢的跪在他面前,把一封书信交给范雎。
是信陵君的信,范骓不禁有些诧异,他和信陵君当年曾有一面之缘,谈不上太深的交往,不知此时来信是何意。
范雎细细读着信陵君书信,信上写道:“白起擒杀赵括,围攻邯郸,赵国一亡,秦就可以称帝,白起也将封为三公,他为秦攻拔七十多城,南定鄢、郢、汉中,北擒赵括之军,虽周公、召公、吕望之功也不能超过他。如果赵国灭亡,秦王称王,那白起必为三公,您能在白起之下吗?即使您不愿处在他的下位,那也办不到。秦曾经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百姓皆奔赵国,天下人不乐为秦民已很久。今灭掉赵国,秦的疆土北到燕国,东到齐国,南到韩魏,但秦所得的百姓,却没多少。还不如让韩、赵割地求和,不让白起再得灭赵之功。”
范雎合上书信,他心中其实明白信陵君真正的用意,唇亡齿寒,如赵国被灭,魏国将直接面对强大的秦国,这是魏人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信陵君写信来怂恿自己。
其实,不用信陵君写信,他本就打算明日进言秦王,弹劾白起有功高盖主之嫌,此时信陵君书信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罢了。
想到了如何对付白起,范雎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应侯府上下也解除了紧张气氛。
~这一章的内容有些沉重,对于白起这个人,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对他非常感兴趣。他的战功绝对配得上战国四大名将之首,可是他的杀性之强也让我觉得很恐怖。后来这些年,我从各种渠道了解了白起的一些生平,发现史书对他的记载存在疑问。首先,不管是历朝历代对他的战功评价都是一致的,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在他杀人如麻这件事上,却有些问题,白起在秦史记载中的确是每战斩获无数,可是,要说明的是,秦史记载的都是他战场杀敌,并没有说过他杀俘的事。那么杀俘是谁说的呢?西汉司马迁!联系一下汉朝刘邦覆灭秦国的事,似乎不难理解了。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在秦朝强盛时,白起是战神。等到秦朝灭亡,汉朝改朝换代时,白起就成了暴秦帝国中的杀神。
具体历史真相我们已无法考证,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白起作为战国末期最强悍的名将,世人将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