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稷下。
“师弟,老师传你前去!”
一名儒袍青年翩然而来,青年剑眉星目,身材修长。虽不过二十年岁,但气度之不凡,已让人不可小觑。
而被他称为师弟的那人,此时正在一堆如山一般的竹简中呼呼大睡,青年无奈,笑了一笑,掏出一方荷叶包裹的肉羹在师弟鼻子下晃了一晃。
说来也怪,本来睡得天昏地暗的师弟竟被肉羹美味勾引,虽闭着眼睛但手却不停摸索起来。
一不小心,摸到了青年洁净如雪的儒袍,脏呼呼的黑爪子瞬间在雪白儒袍上留下几道黑印,青年也不恼,不顾师弟满身污垢扶他起来。
大睡的邋遢青年这才起身,他睁开满是芝麻糊子的双眼,看见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就在眼前,猛然清醒,想要行礼却被竹简一拌,险些跪伏在地。
一阵哄笑声传来,原来那儒袍青年身后还跟着几名师弟,其中一人笑的前仰后合对邋遢青年道:“韩非师兄,你与李斯师兄是平辈,不用行此大礼!”
另一年轻弟子跟着笑道:“老师早说过,韩非师兄最重礼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前一刻还在昏睡后一刻就对李斯师兄行叩拜大礼,师弟实在佩服!”
儒袍青年名叫李斯,汝南上蔡人氏,是他们一干人等的大师兄。李斯平日里温文尔雅,颇有名士之风,对老师尊敬爱戴,对师弟们照顾关怀,所以在一众师兄弟里颇有威望。
此刻李斯止住师弟们的嘲笑,正色道:“你们莫要嘲笑韩非师弟。你们可知,老师让他用以礼成法写一篇策论,他为了慎重以待,竟能把自己关在书室查阅古籍半月有余,这半个月不曾出书室一步,换你们,恐怕半天都做不到便要出去玩耍。”
众师弟敬重师兄,见师兄严肃,便不敢嬉笑。众师弟向李斯行礼后悄悄离去。
李斯拉着韩非坐下,先帮他剥开荷叶,再递给韩非,柔声道:“师弟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快些吃罢,换身衣服洗漱一番,然后随师兄一同去面见老师。”
韩非也不客气,结果荷叶便用手抓着肉羹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对李斯说道:“师兄,多,多亏你这段时间,给师,师弟送饭,不然我就饿,饿死在这了。”
李斯这邋遢师弟名叫韩非,别看他一身邋遢,还有口吃,其实韩非身份尊贵,他是韩国公子,韩恒惠王之子。只是十几年前赵秦大战于韩国上党,虽然最终赵国获胜,但是韩国国土却被赵秦两家割占了七七八八,如今的韩国依附于秦国,国号已名存实亡。
赵秦之战发生在韩非出生的第二年,所以从他记事起,便跟着父王四处躲避战乱,直到五年前,秦赵两国休战,韩恒惠王才能回到国都,在秦国庞大的阴影下继续当傀儡诸侯。
韩非幼年因战乱惊吓导致留下口吃,但好在他天资不错,被送至兰陵稷下学宫,拜在大贤荀卿门下。荀卿即是荀子,时任稷下学宫大祭酒一职,广招天下英才。
学宫内设有各派学说,儒、法、道、墨、阴阳等,皆有本派大贤在学宫讲学。李斯韩非天资过人,被荀卿选中,成为自己亲传第子。
两人相差四岁,平日里都是李斯在照料韩非,韩非也对这兄长信任依赖。
韩非自小经历过磨难,性子坚韧不拔,往往能为了钻研问题,不吃不喝苦思冥想,这时就全靠李斯照料他,时间一久,两人感情亲如兄弟,当下学宫中弟子都言:“李仁韩义。”将他二人并称,风头堪为学宫此届弟子之最。
不过二人性格差异颇大,李斯儒雅,待人彬彬有礼,如沐春风。韩非性格执拗,加之有口吃,平日里不爱与他人交际。
两人拜入荀卿门下已经四年,前几日荀卿将他二人找来,分别问了一个问题,让他们策论答之。若让老师满意,便可出师。
李斯被问的是以法治国方针政策,他仅用三日,便拿出一篇旷世之作,荀子看后赞赏有加,准其出师远游列国。可李斯却执意等师弟一同出师同行。韩非却被策论问题以礼成法难住,闭关半月有余,才在昨夜寻到完美答案,于是连夜赶出一篇策论,写完策论后,半月来的困顿疲乏瞬间全部涌上,直接昏睡到今日午时。
李斯照料师弟更衣洗漱完毕,两人一同前去拜会老师。刚走到荀卿的祭酒堂前,发现许多齐国军士列阵警戒,似乎来了什么大人物。
李斯停步整理衣冠,同时也帮师弟整理好。师兄弟二人走入祭酒堂,定眼看去,为首坐着的白须老者正是老师荀子,荀子下首坐着一年近五十的老将,那老将身边还有一儒袍打扮的中年人。
荀子起身为两边介绍道:“二位,这是我两个弟子,李斯韩非。李斯韩非,这位是安平君,他身边的是鲁国左相。”
李斯和韩非对视一眼,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来了这两位大人物。安平君田单是当今齐国王下第一人,曾以一己之力大破燕军,收复齐国国土,其功勋堪称百年来齐国第一人。
鲁国左相澹台劫也是享誉诸国,他年少成名,十六岁退齐军,十七岁出使赵国助赵国败秦,十八岁便出任鲁国左相直到现在。
李斯和韩非向两人恭敬行礼,田单和澹台劫微笑回礼。荀子给两名学生赐坐,一阵寒暄作罢,荀子向韩非问道:“韩非,为师之前给你出的问题你可有答案了?”
韩非起身拜道:“学,,学生已得答,答案,望老,老师批评指,指正!”
荀子抚须笑着说道:“今日恰逢安平君和鲁相都在,你且说来听听,也让他二人给你评判一番。”
韩非向田单和澹台劫拱了拱手,起身走到堂中开始准备演说。田单和澹台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此人竟有口吃,那一片策论演说下来岂不是要累死他?
澹台劫起身对荀子拜道:“荀师,澹台失礼了,在下有一建议,不如请韩非笔答如何?”
荀子哈哈大笑,回道:“鲁相莫要不好意思,直说便是。我这弟子的口吃确实厉害,说真的,平日里我想考教他什么问题也是累的够呛,也罢也罢,韩非,你就写下来吧。”
韩非讪讪一笑,坐下伏案便写,师兄李斯在一旁帮他磨墨扑简。
半个时辰后,韩非答毕,起身恭敬送到老师手上,荀子细细读来,不时点头赞许。
稍许时间后荀子阅完,转交给田单。田单看的却不甚理解,他本是武将出身,如今虽贵为齐国第一人,却只管统领全军,治国之事他少有过问,看了片刻,还是觉得难以读懂,便交给澹台劫。
澹台劫双手接过,展开看去。开篇韩非先列举商周礼乐之道于公卿大夫治国之策,例如理官职责。随后中篇讲述了礼法之道共同之处,在于道德之约束。最后给法家流派延伸了新的定义,应不同于礼乐,着重为不分贵贱,不别亲疏,一断于法。澹台劫看得津津有味,法家治国确有独到之处,秦自商鞅变法后强盛至今,治大国如烹小鲜,细微之处可见成效,法家便是此道所长。
澹台劫放下竹简,仍觉醍醐灌耳,不禁起身鼓掌。荀子看着澹台劫赞赏心爱弟子,不禁老怀宽慰。
韩非起身向澹台劫回谢行礼,澹台劫笑问道:“韩非先生策论精妙,竟让澹台忘形,恕罪恕罪。只是澹台有一个问题,先生方才策论中提出法应大于礼,敢问先生应如何实施?”
韩非对澹台劫大感佩服,此人一下便问到要害,盛名之下果有实材。
韩非回道:“伯、伯夷制礼作教,立法设、设刑。太公简、简礼从俗,法、法立令、行。便是此道。还有一、一事,学生才浅,鲁相直、直呼学生姓名即、即可!”
澹台劫笑道:“澹台一向以道论人,先生之道,让澹台恍然大悟。故而称一声先生也不为过。”
荀子止住二人谦让,对韩非道:“韩非,即日起你即可出师。你师兄等了你半月,这两日你二人便收拾行装,周游列国。他日如有何感悟,可来稷下找为师。”
李斯和韩非当即跪倒在地,拜谢师恩。两人心中不舍,可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岂能被俗礼牵绊?
二人拜谢师恩后,便退下去准备启程。荀子看着两名爱徒的背影,微微点头,他对这二人的才华早有断定,以二人才华,他日必是治世能臣,只是如今诸国纷乱,只盼二人他日不要为敌就好。
田单和澹台劫目送二人远去后,回身坐下和荀卿谈论起正事。
田单先道:“祭酒大人,今日拜访是应祭酒相邀,我田单和鲁相澹台劫愿出任稷下学宫兵家讲师和墨家讲师一职,只是我二人平日里公务繁忙,尤其是澹台,他平日里在鲁国担任左相,只能抽出少许时间来任教讲课。”
荀子闻言,喜道:“两位愿出任讲师,再好不过。既然公务繁忙,二位每年只需抽出二十日时间来稷下讲学即可。我这就命人将讲师礼牌送来。”
说罢,命随从取来两块雕工精美的玉佩,一块上雕有“兵”字,另一块雕“墨”字,在学宫中,用玉佩来区分各门派讲师身份,门派弟子则是檀香木牌。
学宫中,只有祭酒不佩戴礼牌,其余讲师弟子必须按照门派划分来佩戴礼牌,弟子见讲师,必行弟子礼,讲师见弟子,可随时考教问题。
田单和澹台劫接过礼牌,和荀卿闲聊片刻,就起身辞行。
李斯正在房中收拾行囊,韩非却突然闯入,问道:“师兄,咱,咱先去哪国?”
李斯一边收拾,一边回道:“先去楚国罢,我听闻楚考烈王心怀大志,你我不如先去楚国周游一番?”
韩非摇头道:“楚、楚王虚名尔,此人不、不过是徒占大国,却、却无大才!”
李斯停下手中忙活,笑着接道:“那就不去楚国,去赵国如何?”
韩非点点头,道:“赵、赵王倒是难得明主,可是赵国如今重、重军力,而轻、轻法度,我二人如去了,难、难有抱负!”
李斯愈发笑不拢嘴,又道:“那燕、鲁、魏几国如何?”
韩非总算是明白了师兄之意,也笑道:“师、师兄何必调笑韩、韩非,你心中真正所、所想不是和韩非一、一般吗?”
李斯拉着韩非坐下道:“的确如此,如今秦国重法度,而秦相文信侯吕不韦更是推崇法家治国,你我师兄弟二人如去秦国,必能施展所学,一展抱负!”
韩非应道:“是当如、如此,只是韩非还、还需先回故、故国看望父、父王,师兄先去秦、秦国,他日师弟定去秦、秦国与师兄一同发、发扬法家大道!”
李斯起身郑重向韩非拱手道:“师弟,你我二人得恩师教授治国安民之学,当要以万民为重,推行法度,助力天下一统,方能不负老师,不负自己!”
韩非也起身回道:“师、师兄所言甚是,他日请天、天下人静待我、我师兄弟二人换天、天下一个太平盛、盛世!”
~第二卷开始了,二狗考虑许久,还是决定第二卷以韩非子为主角来写,作为战国时期最为实用的学派法家学派,韩非子是其中佼佼者,他出身王族,师从荀子,和秦相李斯是师兄弟。我曾仔细查证,韩非子和李斯当年都在稷下学宫求学,当时二人其实关系不错,后来仅是因为治国之策里有了分歧才反目成仇。原谅二狗,第一卷主角澹台劫的戏份在第二卷中已经结束,此时的他年龄上应该是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按照第一卷的设定,他这时应该在注重鲁国民生发展,在此期间鲁国没有大的事件发生,所以一笔带过。本卷核心在于法家治国,主要围绕秦国展开,这时公子异人已经是秦庄襄王,他遵守诺言,拜吕不韦为秦国相国,接下来的篇章中回分为两条故事线,分别是韩非子周游列国和李斯在秦国任职,同时给大家更正一下,历史上秦始皇的出生年代比第一卷中所写的年代要晚一些,他是公元前259年出生,第一卷中写的年代是公元前278年左右,出现了20年的偏差,在此向读者主子们解释,希望主子们不要被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