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邯郸城守备军士如临大敌,彻夜在街道上巡逻警戒,但整夜未曾有任何异象。
第二日一大早,平原君便早早赶来。三人刚一同用过早膳,有一军士前来报告:“启禀将军,昨夜全城并无任何异象,属下特来复命!”
赵奢回守示意退下,转问澹台劫:“澹台兄刚听到了,昨夜并无异象。如今我们该如何谋划?”
澹台劫沉吟道:“赵姬怀孕一事绝对不假,昨夜那般折腾,吕不韦还未将她送出城去,我想到了一种可能,赵姬会不会早产了?”
平原君赵胜一击掌道:“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赵姬定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以致吕不韦不得不放弃出城。”
澹台劫跟着说道:“如昨夜赵姬早产,此时定已有了眉目,不管结果如何,此时吕不韦定已开始谋划下一步。如今之际,首当其要便是查探清楚昨夜赵姬动向,想要查出赵姬动向,定住吕不韦即可。此时他如不和赵姬在一处,便也是刚刚离开,找到吕不韦便找到了赵姬。只是此时我部下专职负责刺探之人已经重伤,如派赵国暗探,即便查明赵姬动向也不可动手。”
赵奢点头道:“确实如此,此事我赵国不便直接出手,暗中探查还是可行。我这就安排人手,乔装打扮,散布全城,搜寻吕不韦动向,只等公子子南回信一到,便可缉捕吕不韦。”
三人定下策略,赵奢便起身去安排人手,澹台劫提议平原君,此时无事两人不如下棋等待消息。
吕不韦整夜未眠,好在破晓时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吕不韦终于松了口气。
王孙颖疾步跑来报喜:“启禀家主,贵人诞下一男婴,母子具平安。只是贵人连夜奔波又生产近两个时辰,此时有些疲惫。”
吕不韦听闻喜讯,开怀大笑道:“如此甚好!王孙先生辛苦了,吕某赏罚分明,待我等平安抵秦后,必重赏先生,此时先下去好生歇息。不日咱们还要远行,届时还要依仗先生照料贵人!”
王孙颖拜谢退下。公羊耳上来道喜祝贺道:“恭贺家主,得天相助。渡过眼前之事后家主必能飞黄腾达。”
吕不韦此时心情甚好,笑道:“他日之事吕某还不能预料,但今日之事我不但赢了那澹台小儿,还喜得天赐,公羊你现在速速去查探府院周边,如无事我稍后要去拜访城门吏许阳。”
公羊耳领命出发,吕不韦走入产房中,命其余人等全部退出。他抱起塌上男婴,也不顾塌上尚有污秽,直接坐在赵姬身旁。
赵姬此时虽虚弱,但看着吕不韦逗弄男婴,也露出幸福微笑。她深爱吕不韦,但是为了成全吕不韦宏图大业,不得不委身于异人,这个孩子就是她今后的唯一期望。
她想要深深记住眼前此景,因为她知道,此情此景再也不会发生,从此以后,抱着这个孩子的只会是另一个男人。此刻,就让他多抱一会吧,享受这唯一一次的天伦之乐。
多少年后,她已贵为秦国太后,身份之尊贵当世无人能匹敌。她再回想起此情此景,仿若隔世。在她的回忆里,仿佛又回到那个赵国小屋中,朝阳透过明窗照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看着怀中男婴,脸上难得露出了许久不曾出现的真情,不时逗弄一下,而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不说一句话,只盼望这一刻能永世停留。
可是,再美好的画面终究还是要被时光赶走,吕不韦轻轻放下男婴,在她额头上轻轻抚摸一下,替她掖好被单,便起身离去。
吕不韦不会看见,他出门的那一刻,赵姬眼中的泪水跌落。此刻他只想尽早脱身。
城门吏许阳正在早市汤饼摊狼吞虎咽,说来倒霉,昨夜本不是他当值,却被人半夜从被窝里叫起,匆匆忙忙赶来,却被告知要整夜驻守城门。
昨夜苦忍着困意熬到鸡鸣时分,听到散队消息,赶忙回家洗漱一番,只能休息片刻,便在娇妻哀怨的目光匆匆离开,谁让他今日白天还要当值。
看到汤饼摊摆出,才想起没有吃早食,趁着巡视校尉还没来,赶紧先垫垫肚子才是正事。
其实许阳最近过得不错,他本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吏,论品阶也不过就是个末阶小吏罢了。每月俸禄也就刚够自己吃饱不饿,三十好几还未能娶妻。
但是半年前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那日下了班值,去酒肆沽两角酒解馋,却有幸遇到一位贵人,那贵人与他一见如故,对他怀才不遇之事忿忿不平,两人相谈甚欢,后来那贵人还来找过他数次,每次都只是请他饮酒谈天,时常还有贵礼相赠。
不知不觉间,两人结视了一个月,贵人要离开赵国,临走前不仅送给他一大批金银珠宝,还送他一座闲置宅院。
从此后他便生活富裕,还请人说媒,娶了西市平五街吴家的闺女,吴家那闺女长得美貌动人,在西市颇有些艳名,无数人挤破头想要娶回家中,但是吴家却都不怎么满意,他本也只是想试上一试,结果吴家竟同意将女儿嫁给他。
婚后,他这娇妻不仅勤快能干,还对他百依百顺,许阳光棍三十年,那层享受过这等天人之福,只恨不得日日笙歌,夜夜销魂。
昨夜若不是加急传令,他又能和娇妻温存一番,可惜只能作罢,方才出门时娇妻那哀怨目光让他好生得意,此刻一边想着娇妻美妙酮体,一边吃着热热的汤饼,仿佛一夜劳顿也烟消云散。
“许兄好胃口!”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放下碗筷抬头看去,竟是那名贵人,赶忙起身拜道:“吕兄好久不见,可还安好?兄离开赵国后许阳可是日日挂念!此时正好赶上,一同坐下吃个早食吧,在下稍后还要去值守城门。”
那贵人正是吕不韦。方才吕不韦出发时,赵国暗探尚未布置到他那所宅院附近,正好让他避了过去。
他打听到许阳此时正在值守,来到邯郸西二门处,便在早市摊上看见了许阳。
吕不韦也不嫌弃摊位简陋,坐下要了一份汤饼便和许阳一同呼呼噜噜的吃了起来。
许阳边吃便问道:“吕兄何时回的邯郸?这次来是有生意要做吗?”
吕不韦笑了一声道:“这次还真没什么生意可做,我在邯郸养了一个小妾,本来不打算带她回魏国祖宅,结果半年前她怀上了孩子,这次来就是算着日子来带看他们娘俩,顺便也接她回魏国。”
许阳闻言撂下碗箸,拱手恭贺道:“恭喜吕兄了,嫂子何时临产,我让贱内去照顾嫂子。”
吕不韦笑道:“不必了,我来时才知,她已经生了,这不,这两日忙着家中事也没时间来找许兄饮酒,兄台莫怪。还未祝贺许兄大婚,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许兄务必收下。”说罢拿出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塞到许阳手上。
许丰欢喜收下。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吕不韦说道:“吕兄心意在下就领了。不过说回来,你这两日来找我饮酒,我还真不一定有时间。这不昨日将军府传命,我在这守了一整个晚上?”
吕不韦心中一动,接着假意问道:“这是为何?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来时听闻秦赵要开战,不过这不还没打起来吗?”
许阳凑到吕不韦身边,低声说道:“不是因为这事,我听说是昨夜有秦国细作混到城中,血洗了一家医馆不说,还将前来缉拿的军士打伤。赵将军大怒,命我等守备部分轮值,全部上岗,我昨夜可是活活在这守了一夜。到这会也没听说贼人被缉拿的消息,我看这伙贼人一日不被缉拿,我一日就不得消停。吕兄你这两日也小心些,府里多备点人手看家护院,等此事风平浪静我们在相约饮酒罢。”
吕不韦道:“我明日便要离开邯郸,魏国家中有个悍妇,我不得不防,只能早日动身回去。到时我还要想着怎么宽慰那悍妇,让她接受这娘俩,愁煞我也。”
许阳笑道:“嫂夫人看来确实彪悍,不过也无妨,这毕竟是你家血脉,我想她不会不明白这道理的。只是吕兄,有一事我要先告知于你,这两日城防差的严,你此次出城,少带几个人以免耽搁时间,到时尽量从我西二城门走,我也好给你行个方便。”
吕不韦拜谢道:“如此,就麻烦许兄了。吕某这就回家收拾行囊。”说罢掏出钱袋留在桌上起身告退。
待吕不韦离开,许阳便急不可耐的抓起钱袋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全是金铢,一颗金铢便够一寻常人家三月开销,这一袋沉甸甸的金铢粗略算下足有一百枚之多,堪称巨款。许阳忙不迭的收好钱袋,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吃着汤饼。
吕不韦坐在车架中,公羊耳问道:“家主何比给这小人这么多钱,给他十枚金铢也够他乐的。”
吕不韦淡然道:“因为我喜欢他。越是贪财好色的人我越喜欢,因为这种人很好利用,假如世间事都是能用钱财和女人就能办到,我又何必那么拼命。再说了,这些钱迟早还会回来的,你心疼什么?”
公羊耳想了一想便明白其中道理,便笑着不再作声。
澹台劫下了一上午棋也未见消息回报,不由得有些焦急,棋错一招,被赵胜扭转劣势杀的溃败。
赵奢还是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喝茶观棋,见到澹台劫失误,不由得大笑道:“澹台兄终于输了,胜郎这一上午可被你赢得够惨,终于扳回一局。”
澹台劫苦笑道:“时已至午,在下有些心神不宁,故而惨败。说来也怪,此时为何还没有吕不韦消息?”
赵奢淡然道:“在下猜想,要么是吕不韦乔装打扮,暗探没有察觉,要么是还龟缩府中,不敢露面,澹台兄尽可放心,只要知道他们几人还在城中便可,我已命人传令下去,这几日城门值守增加一倍有余,所有人取消轮值,务必严加死守城门,不会让他们一伙人跑掉一个。”
澹台劫苦笑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既然查不到吕不韦行踪,便命人多加注意异人的动向,他此刻应还在使馆中,只要暗探死死守住使馆各处,他便插翅难飞。吕不韦失去异人,定然不会独自离开。”
这时平原君赵胜一边复子,一边接道:“确该如此。贤弟,愚兄有一事相求,愚兄有一门客,名叫毛遂,此人比你小一两岁,早就对你仰慕的很,昨日回府他跪求我许久,想拜你为师,你看如何?”说罢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澹台劫愕然,他从未想过收徒之事,此时兄长突然提起,让他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赵奢仿佛嫌他还不够惊愕,又说道:“又让你胜郎抢先一步。澹台兄,实不相瞒,小子赵括年方十三,我也正想请一位大贤教他,有幸得视澹台兄,今日便不如好事成双,让他也拜你为师,学点本领!”
澹台劫无语片晌,这都是何事啊?自己不过才十七岁,就要收徒了?还是两个?
似乎怕澹台劫不应,赵胜赶忙命下人将毛遂叫来,赵奢似乎生怕爱子被落下,赶忙也命赵括前来拜师。
不多时两个少年相伴走来,年龄稍长些的是毛遂,虽然不过十五岁年纪,观其神色却沉稳老练,见到澹台劫,还有三步远就恭恭敬敬的俯身拜倒,高声道:“弟子毛遂,拜见老师!”
另一少年便是赵括,相比毛遂,赵括就外向许多,看见澹台劫似乎愣了一愣,只顾看人却未行礼。
赵奢重重咳了一声,他才醒悟,赶忙学毛遂一般,俯身拜倒,道:“弟子赵括,拜见老师!”
澹台劫被赶鸭子上架,也无可奈何,只得学着父亲教育弟子的样子,沉声问道:“听闻你二人欲拜我为师,只是我未曾收徒。如今见你二人诚恳,先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务必如实回答,回答的好,我便收下你们!”
两人齐道:“请老师相问,弟子定如实回答!”
澹台劫起身道:“我出身儒道正统,但又在鲁国军伍中任职。不知你二人想在我这学习何事?”
毛遂抬起身来拱手拜道:“老师在上,学生想学习老师儒家之道,治国之策。”
澹台劫点点头道:“儒家之道我可教授与你,至于治国之策,我也不过才为官不到一年,尚在摸索,你若愿意,日后可与我一同回鲁国,取为师之长,避为师之短,勤奋待之,五年后应可出师。”
又问赵括:“你想学习什么?”
赵括回道:“学生久闻老师英勇神武,想和老师学习统军之道和剑术!”
澹台劫笑道:“统军之道你还用找我学习?令尊赵奢将军乃赵国大将,威震天下,远胜为师。统军之道就免了,为师不想班门弄斧,若是剑术,为师倒可教你,只是我之剑道需日夜苦练,到时你不可抱怨!”
赵括大喜拜倒,说心里话,他选统军之道也就是说说,家中兵书无数,何愁学不到精髓。他真正想学的正是澹台劫剑术,听闻澹台劫剑术过人,可乱军中取敌将首级,他少年心性,对此羡慕不已,正好此次得偿所愿。
赵奢却在一旁暗自摇头,这傻孩子所想他何尝不知,可他怎知澹台劫极善临阵应变,往往能出其不意,这正是一个优秀将领必备条件。如今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还在沾沾自喜。
澹台劫接着问道:“为师一向推崇因材施教,你二人今日既已选定所学,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他日,为师若与赵国为敌,你们该怎样自处?”
两个少年同时愣住,平原君与赵奢并未插话,而是笑着静看他二人作答,这个问题其实问的很好,关乎礼仪孝信智。
片刻后,毛遂首先回答,他再度拜倒,坚定说道:“假若老师日后真与赵国开战,学生是赵人,别无他法,只能与老师敌对,假如老师战胜赵国,那学生定早已殉国。假如学生侥幸助赵国战胜老师,学生必以死谢弑师之罪!”
赵奢与平原君同时点头,毛遂此举,即不愧对赵国,又能谢罪师恩,当属君子之风。
澹台劫又看向赵括,赵括正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回答,听到毛遂所说后,跟着说道:“弟子也和师兄一般回答!”
澹台劫却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可这般轻视自己生命。毛遂你跟我学得是随时儒家之道,但我要教你以儒家道法去变为治国之策,他日我俩若为敌,你只能将我视为敌人,若胜我正说明你学到了为师教你的精髓。赵括,你是要统领千军万马的人,你的士兵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若以死谢罪,你的士兵还能依仗谁来照看他们?”
赵奢赶忙说道:“你二人听见了吗,你们的老师教你们的正是治国之策统军之将的第一课,有道是文死谏武死战,你二人需谨记,只能因这一件事而死,否则愧对师恩!”
~本章中出现的历史人物是毛遂和赵括,按照史书推算,他们两人确实年纪相仿,但是在本篇中事件发生的年代,他们俩的年龄比实际要小一些,特此说明一下。毛遂自荐和纸上谈兵这两个典故大家都听说过,毛遂我就不多说了,他的主要事迹就是随平原君出使楚国,劝说楚国合纵。赵括我要着重说一下,纸上谈兵这个典故让他被笑话了两千年,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的错,赵括出身将门,从小学习兵法却未曾上过战场,纵然遍读兵书,可是实战经验为零,一上战场就遇到白起,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也在溃败之时奋勇杀敌,最后力战而亡,秦军损失其实不小,甚至让白起怒火心生,坑杀了四十万赵军。二狗认为,长平之战赵括的责任只占三成,因为他缺乏实战经验。他的父亲赵奢要占两成,因为他没给儿子亲临战场的机会。赵孝成王要占五成,他身为一国之君,中敌离间计,临阵换下老蒋廉颇,任用赵括,实属用人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