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平公命左右将沙盘带来,不愧是御用沙盘,长宽一丈有余,经过巧匠临时改造,还原出许丰城全景,甚至连个别房屋都细致入微。双方定下胜负条件及兵员配比,尽量还原许丰城战。澹台劫部需歼敌八成以上,并保自己帅帐不失,吕不韦部需以四千以内死伤拿下澹台劫部。澹台劫仍旧三千步卒,其中八百弓弩手,八百刀盾手,四百长戈手,一千重盾手,另配拒马火油若干。吕不韦有七千骑兵,其中有一千骑射,其余皆为游骑。
吕不韦身手一请,道:“澹台兄是守方,请先布置!”
澹台劫拱手回礼,沉吟片刻,他一改当日策略,将东南北三门先行封死,随后并未分兵三处,而是以洪屠部居前,设置刀盾手正面抵抗,会俊部弓弩手仍设于西城各处房屋,但是却在个别街巷口设置拒马,主路岔道却一处也未设置。公孙如约部一半人设为第二道防线,另一半人设置在县衙,用作预备,所有长戈手皆设置于西城主道路两侧民居内蓄势待发。
吕不韦略感诧异,这样布置等于是放任己方骑兵冲击,许丰街道虽然不宽,但是主道尚能容四骑通过,澹台劫放开主道近两百步才设置了数层防御,是否为时已晚?况且据当日战报,公孙如约部防守能力更盛洪屠部,为何却把洪屠部设在前列,公孙部设为后列还只设置一半人马?
吕不韦思索半晌,也未能弄懂澹台劫之意,只能按照标准骑兵作战思路说道:“澹台兄,接下来你我便是在战场厮杀了,在下便不客气了。你部留下两百步空隙,我部骑兵自城门起全速冲击两百步距离可将骑兵冲击优势发挥至最大,预计能以两百骑换你部五百步卒!”
澹台劫应道:“吕兄所言不假,你部两百骑确可换我步卒五百,但这七百人堆积在这四骑宽的街道,贵部后续骑兵将被堵塞以致无法再续冲击,只能转战西城民巷,其余三门已经封死,贵部也没有绕行之路。”
说罢,将沙盘上吕不韦的两百骑兵和自己的五百步卒全部堆积在西城主道上,哪怕只是在沙盘上看,也能感觉到此时西城街道堆尸如山的景象。
吕不韦暗道原来如此,澹台劫是想用人海战术将西城主路堵死,如此以来己方确实需要至少一千人转路搜索民居,以寻他路,还要分配出一千骑清理堵尸。
于是跟着在沙盘上一一布置,分出一千骑兵游弋民居小巷,却发现了澹台劫早前的一处伏笔,那就是个别巷口设置拒马,由于巷内狭窄,骑兵不利于转向,只能沿着拒马方向最终挤在一团,然后被屋顶弓弩手集中清理掉。
澹台劫设置在民居内的长戈手此时也发挥作用,在吕不韦部骑兵清理道路时不停骚扰,又造成吕不韦部近四百人死伤。
这两处伏笔造成的伤亡连同之前死伤,吕不韦部已折损一千六百人。损伤尚在吕不韦能接受范围,此时沙盘上战况胶着,主路堵尸已被清理干净,吕不韦开始布置第二次冲击。澹台劫将洪屠部撤回,以仅剩三百人与公孙部剩余之八百预备队合并一处,布置于中城街口,这次他用上了剩余所有拒马和火油,但是奇怪的是这些器械却布置在己方西城公孙如约部后方。
吕不韦心想莫非你还想用人海战术加火攻断我骑兵冲击?我可不是赵范那蠢人,被火海一烧就失了心智,分兵三处以致被尽数歼灭。
吕不韦心知肚明,这一仗其实作为他这一方从开始就不可能有胜算,骑兵入城,还是街道如此狭窄密集的城池,敌方又是蓄谋已久,这一部骑兵根本不可能取得预定战果,能幸存一半便已是天幸。所以方才他提出胜负条件下设有一部分空间,就是己方死伤在四千人至五千五百人之间,双其实算是平手,己方未能攻破澹台劫大帐,敌方也未能歼灭己方八成以上。
此时他的策略便是尝试冲击一次第二防线,如失败余部立即撤退,保留一部分有生力量,就能给整场战役留下宝贵的机动力量。
吕不韦思索一会,此次还是只布置了两千人,就算这两千人全军覆没也能保障己方余部达到撤退目的。
果不其然,澹台劫看似极大破绽的布置又是一处陷阱,吕不韦骑兵刚刚冲击过来,居前的公孙如约部竟放开街道,在长戈手掩护下回撤民居,两千骑兵毫无悬念的冲进了火海陷阱中,火海四周,都有鲁国军士包围,后撤路线也被重新冲出民居的重盾手和长戈手阻断,这两千人基本宣告报废。
吕不韦苦笑一声,澹台劫此番布置,细节之处已胜过半年前太多,例如民居小巷中一拒马布置迷阵,让入内骑兵失去方向,苍蝇般乱窜,甚至还会与同僚迎头撞上。屋顶弓弩手轻轻松松便收割掉这一千骑兵。
西城主路第一道防线虽然折损五百人,但是却靠这五百人堵死自己七千骑兵,以致自己因为清理街道再次损伤惨重,也错过了时机,让澹台劫消消停停的布置好其余防线,留给自己更大的陷阱。
最后一处细节更显恐怖,澹台劫让长戈手和重盾手合并一处组成战阵,但此人阴险之处在于,这是一个双向阵,不仅防着火海里的骑兵突围,还防着自己余部再次冲击。清理掉巷内骑兵的弩手也被他调至此处,加强杀伤。
吕不韦长叹一声,走到沙盘上自己余部骑兵处,将剩余骑兵都拨到城外。鲁平公和公子仇、公子子南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何意?
澹台劫却明白他意,对吕不韦会心一笑,拱手拜向鲁平公:“启禀我王,澹台不才,与吕不韦战成平手,未分胜负,请我王恕罪!”
鲁平公不解的看向澹台劫,正待听他解释,此时吕不韦却上前一步,秉道:“启禀平公,还是在下输了!虽在定胜负规则时有平手之可能,实际战况也确实如此。但在下选许丰城战实属讨巧,此战在下曾推演无数次,得到最终结论就是需汇聚全部骑兵全速冲击不计伤亡方可一锤定音。可澹台兄却仅以五百伤亡便将我部近四千人斩杀,在下羞愧,自愿认输!卫鲁联军日后统帅就请由澹台兄担任,吕不韦相信澹台兄必能胜任,保我两国安宁!”
鲁平公及公子仇大喜,但卫国公子子南却面露不愉之色,只是吕不韦已经将话说出口,也难以收回,只得哼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当夜,鲁平公在宫中设宴,招待卫国一行人。既然此次澹台劫将军权夺回,便放下心中包袱,热情招待公子子南。公子子南心中不快,草草饮了几杯便起身告退。
吕不韦倒是和澹台劫相谈甚欢,两人从天文地理,到民生百态,再说诸子百家,武艺兵法,不觉更生知音之感。
澹台劫自幼遍览群书,学识渊博。吕不韦年少便周游列国,见识非凡。两人彼此相惜,澹台劫请吕不韦到家中小住几日,待两军合军之事细节议妥便相约一同前往赵国邯郸,最好能与赵王结盟,巩固外交。
吕不韦在澹台劫家中住下,隔日拜会了澹台劫岳父泰山孔凡,讨教儒家之道。
孔凡对吕不韦颇为赞赏,称其为“治世之能臣”,恰巧孔家老三孔云周游楚国结束返乡,孔凡便让三个青年才俊在一起坐而论道。
澹台劫与孔凡也是初见,前段时间他与孔南烟成婚时正巧孔云还在楚国,未能赶回参加婚宴。
孔云先与这新妹夫拜会一番,命下人取出一方剑盒,道:“妹夫,孔云当日未能参加你与妹妹的成婚大礼,遗憾不已。我和南烟只差两岁,从小她就爱缠着我听我讲周游列国的故事,如今有了妹夫你,愚兄算是解脱了,来,这把楚歌剑是我此次前往丹阳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此剑为雌雄二剑,乃是楚前朝大夫屈子仿名剑干将莫邪所造。我听闻妹夫有一把君子墨问,锋利无比,楚歌剑虽不及你的君子墨问,但胜在剑身上有屈子亲自铭纂的楚辞一首,也算是珍稀无比。”
澹台劫大喜道:“此剑竟有屈子亲笔铭文?多谢三哥!弟必视若珍宝,不负三哥美意!”
说罢打开剑盒,吕不韦听闻此剑有屈子亲笔,也大感好奇,眼巴巴盯着澹台劫拔出雌雄双剑。
楚歌剑雄剑身长三尺二寸,雌剑长两尺三寸。雌雄二剑铭刻屈子名作九歌两篇,雄剑为九歌.湘君篇,雌剑为九歌.湘夫人篇。
湘君为楚国传说中巡视南方死于苍梧的大舜,湘夫人即帝尧之女,舜之妻。湘夫人苦等湘君而不得,后闻舜死投水同亡。
楚人屈原念其爱情感天动地,故铸楚歌剑,铭纂湘君篇及湘夫人篇以此祭奠,此一对剑自铸成之日起便同鞘而居,同匣而放,未曾分离,就如湘君湘夫人一般缠绵悱恻,孔云意外得此剑,赠予妹夫正好也是应景。
三人细细观摩,啧啧赞叹有声,吕不韦道:“澹台兄好福气。弟妹秀外慧中,知书达礼,澹台兄文韬武略,胸有锦绣。你二人正如这楚歌剑一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下好生羡慕。”
澹台劫拜谢孔云厚礼,随后对吕不韦笑道:“吕兄莫自谦,兄是世间罕见之才,只是不知可有佳人入得兄之心中?”
吕不韦淡然笑道:“在下不才,却也胸怀宏图大志,红粉佳人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过说回来,在下在赵国曾有一心仪之人,只不过为了大志,舍弃了她,每每相到此处,心中虽不舍但不悔,男儿当世,需扫六合,定乾坤,澹台兄意下如何?”
澹台劫摇头笑道:“吕兄大志,澹台佩服。澹台本是一介书生,幸得家学,机缘福深,得鲁公及公子仇厚爱,冒居高位。只盼能竭力护我鲁国百姓平安乐业,便也是不虚此生了。至于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在下实在是资质愚钝,不敢妄言。”
吕不韦高声大笑,直视澹台劫道:“我与澹台兄不过相识两日,兄之抱负在下不会看错。只是可惜兄蜗居鲁国,长此以往,必折羽翼。如能与在下一般,开拓眼界,他日兄之成就必定远胜吕某。澹台兄,你我惺惺相惜已为知己,吕某人便对你毫不顾忌了。实不相瞒,吕某周游列国,也曾拜会过无数帝王将相,以求一展宏图。只是看来看去,唯有秦国有中兴之象,秦国自商鞅大夫变法,如今已历两世,国强民富,兵甲充足。吕某与公子异人结为兄弟,他日如公子异人能回秦,在下必定可随异人一展抱负。吕某见澹台兄大才,愿从中做荐,引兄与公子异人相会,澹台兄如不弃,可随在下一同前往赵国拜会公子,他日你我二人一同辅佐公子,必能助秦国一统天下,成就千秋伟业!”
澹台劫默然不语,孔云见状周旋道:“吕兄莫急,我妹夫乃家中独子,老父尚在武城,待他侍候家父百年后,再做从长计议如何?”
吕不韦见状,起身笑道:“我道兄台与我同为鲲鹏,实则兄台是青羊耳!”说罢起身离去。
青羊拜寿为民间佳话,意指孝顺,吕不韦此意则是暗讽澹台劫畏手畏脚,侍奉老父身前却难有大志。
吕不韦离开后,孔凡自后堂走出,方才三人所言他全部听去,澹台劫及孔云起身拜礼。
孔凡示意二人坐下,道:“火儿,你这朋友好生厉害,为父在后堂听来,此人他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假如真似他所说,已联合异人助秦,这吕不韦日后定成我鲁国心腹大患,为父有一建议,不知你愿听否?”
澹台劫拜道:“泰山大人请言,火儿必定听从!”
孔凡接着道:“明日你去宫中向平公请命,与这吕不韦一同前往赵国。切记,此行目的是务必不可让异人及吕不韦回秦,否则将是虎入深山龙入大海,再也无法挡住此二人了。为保万无一失,你此行让孔云随你一同前往,他与赵国平原君赵胜熟识,可作为引见让你拜会赵惠文王。同时你可选一些良将军师一同前往,为你出谋划策,还要带一些精锐死士,以备关键时刻所用。”
澹台劫拜谢泰山大人出谋划策,第二日入宫面圣,鲁平公听闻吕不韦之事,大感震惊,同意澹台劫随吕不韦一同往赵国,一则探听虚实,二则阻挠其策。
澹台劫出宫后便拜会吕不韦,假意表示愿意一同往赵国拜会公子异人,但是否效力还待拜会以后再做决定。
吕不韦大喜,不疑有他定下七日后启程。
~本章中出现数位历史人物,首先是屈子屈原,在小说事件发生的这个年代,屈原已经去世,但楚国民众一直敬仰怀念,在当时战国诸国中,屈原的名气也是很大的,远远超过现在一些流量小生,绝对是妇孺皆知的那种境界。公子异人就是秦始皇嬴政他爹,异人不是嫡长子,也不受待见,被老爹派去赵国当人质,如果秦赵开战,他就是第一个完蛋的。后来结识吕不韦,在吕不韦的计谋下得以重回秦国,并通过一系列手腕登上王位,可惜没干几年就死了,留下他那个千古一帝的儿子,在吕不韦扶持下继续壮大秦国。赵国出场两位人物平原君赵胜及赵惠文王,赵胜日后曾与秦军大战于上党,并收回大部韩国(此韩国非今韩国)土地。赵惠文王是赵武灵王的继任者,在位期间勤恳于政,任用赵奢廉颇等名将,为赵国最后一位中兴之主。关于本章中吕不韦豪言无忌这一点,有的读者主子可能会有疑问,为何他敢当着澹台劫的面说出这番豪言壮语,不怕澹台劫调兵把他咔嚓了吗?如果主子你真这么想,二狗只能说你想多了,第一,吕不韦此时的身份是卫国使臣,无论在中国哪个朝代,杀使臣都是代表两国决裂的表现,此时卫鲁两国正在蜜月期,更不用说卫国的背后有魏国撑腰,鲁国肯定不会触这个霉头,第二,有人可能会说吕不韦要为秦国效力,难道卫国公子子南不杀他吗?这和第一个解释是一个道理,卫国太弱小了,而且就算是魏国也不敢惹秦国,当时秦魏两家正在建交,赵国那时战力强横,让两国君王夜不能寐,所以秦魏联合共防赵国。最后解释一点,不知是否有主子发现,二狗前十章起名都以地名为主,但是第十一章叫楚歌记,不是因为二狗学识浅薄,再不知战国地名,而是个人对屈原实在是太崇敬了,故此章以他的楚辞转译的楚歌为命名,擅自转译楚辞,不是不敬,而是敬到深处唯恐擅用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