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喊惹出了不少脑袋从一溜马车中钻出来，大家一同看向不远处瘦小瘦高两个身影，笑着叫，“沙解元！”“你们瞧，沙解元来了！”
沙螓婉瞧着一溜乌黑的脑袋从一排整齐的马车中钻出来，耳边听着这些带着戏谑与蔑视的取笑语，不由洒然一笑，并不做理会。
旁边的傻宝一时间也没有会声。
骑着马走在队伍后边的尤春轩看了这一幕，不由皱紧了眉头。
马车里的方子柏并未望出去，只年幼的方子明愤愤地自言自语：“讥诮嘲讽，真不是君子所为！”
方子柏摇着扇子，看自家义愤填膺的弟弟一眼，道：“若不是他为人狷狂无度，怎会惹来如此多的厌弃？有因有果而已。”
方子柏冷哼一声，显然不认同堂哥的话，“君子以诚相待，说实话就要受到排挤吗？你该不会是对他的自在坦然又羡慕又做不到，所以不如直接嫉妒诋毁吧？”
方子柏摇扇的手一顿，啪一声合上扇子，扇柄下一刻就敲到了方子明脑袋上，有些重，“你哥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嗯？”
方子明啊一声，往旁边躲了躲，脸上带了点了然的笑意，狡黠又得意，“我觉得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恼羞成怒！”
方子柏不再理会，因为外边传来了喧哗声，似乎起了冲突。俩兄弟动作迅速一致地朝外望去。
沙螓婉万万没有想到傻宝会忽然暴起，俩人慢慢随着人群靠近了那列马车，傻宝一直没说话，等到靠得足够近时，突然猛喝一声，冲着马车上大笑的少年握拳砸了过去。
沙螓婉懵了一瞬，反应上来后立马跳起来拉住了冲势凶猛的拳头，却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身形不稳趔趄了一下。
眼见傻宝根本不管不顾就要再次冲上去，沙螓婉啊的一声惨叫，傻宝顿时卸了手里的力气，回过头看到沙螓婉一脸痛苦地蹲坐地上。
傻宝白了脸，仓惶转身跪下握着她的肩膀，颤声夹着哭腔问：“怎么了？……疼啊？哪里——”
沙螓婉拉着他颤抖的手，没想到自己能把人吓成这样，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就——就脚扭了。你得背着我回家了。”
傻宝慌乱地擦擦脸，胡乱点头后伸手扶着沙螓婉站起来，然后背身蹲下道：“上来，我背着你。咱们回家。”
沙螓婉看着傻宝并不宽阔的脊背，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毫不客气地跳上去，稳稳趴在了他背上。
沙螓婉心想，为了救他得装受伤，完了又得内疚，可真是欠他的啊。
人群中的这场骚乱因二人的沉默无视而沉寂下去，路人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傻宝老老实实背着沙螓婉排队，不时喃喃自语一句，“不疼了，不疼了……”
沙螓婉伸手摸摸他的头，耐心的回答着，“不疼的，别担心……”
方家兄弟也收回了目光，方子柏若有所思道：“那个少年……”他好像认识。
方子明疑惑，“那个少年怎么了？”
方子柏哑然，复而又摇头，怎么可能呢，天潢贵胄的，怎么可能跪背一个穷小子呢，他认识的那人可是眼高于顶的人物。
应该是长得像吧。
尤春轩的目光一直随着两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后才收了回来，那个沙秦忨啊，他低着头，神色恍惚间浮出一丝苦涩。
*
陈长祚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中玉珠滚动，他面色有些严肃，带着点平日不见的威严。
“你到底要荒废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对面的男子看起来二十来岁，凤眼狭长，眉目如画，眼角微挑时勾出一点女相的阴柔，却又透着一股不羁与自信，耀眼地令人心生自惭形秽之感。
此刻的他微微一哂，神色不以为然的样子，抬头瞥了瞥周围假山流水，荷塘中的莲花开得正盛，空气里隐隐飘来清甜的香气。
他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道：“我这不也是逼不得已的嘛，陈家已经出了你这样一个读书人的楷模，天下大儒，要是再加上一个我，你觉得陈家避世的家训还能维持得下去吗？”
陈长祚手一顿，面上浮出内疚跟苦涩，良久不做声。
对面的人见状，心下长叹一口气，叫了一声，“二叔，你别这样。”
陈长祚摇摇头，捻须感慨，“三白啊，陈家子弟出息，出世是在所难免的，就算不是你我，下一辈中的人才，我们也是拦不住的。”
此人正是陈三白，昔日的平阳舞公子。
三白嗤笑，“人才啊，我倒是知道个人才……”神色陷入一阵恍惚深思。
陈长祚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脸上带了点笑，“不久之前有个贫民学子前来考学，成绩优异，除了算学其他科目全是满分，让我当时就想到了你。可惜啊，他人太过傲慢无礼，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口出狂言地说要得解元。有些可惜了这样好的天分……”
三白不感兴趣地摆手，“真正有才的人都是傲气的，傲气也是需要资本。何况一个平民小子能取得那样好的成绩，除了天分出色，难道还有其他解释嘛……咱们这些世家出来的子弟啊，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总莫名其妙的觉得高人一等，我就犯了这样的错。教训惨痛……”
陈长祚顿时来了兴趣，对明显萎靡不振的侄儿说，“你被人教训啦？谁啊，居然这样大的能耐？”
三白低头把玩手中的薄胎瓷茶杯，莹白皙透的胎瓷中清亮的茶汤闪闪，衬的指甲的粉色更加盈润。
他并未注意到这一抹引人入胜的色泽，只沉浸在沉思中，良久微微一笑道：“那家伙啊，天才一个，傲得厉害，还是个穷小子，你也不认识，叫沙秦忨，是我在一个小庄子上无意碰到的。”
三白说完一口喝干了茶，放下来抬眼看去，顿时咦一声，“二叔，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说让你吃亏的人叫沙秦忨？”
“嗯。”
“哪个秦？哪个忨？”
“秦淮风雨夜之秦，忨岁而渴日之忨。”
“……哈！”
三白讶然抬头，见陈长祚面色似笑似嘲，甚是古怪，不由奇道：“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