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思绪万千,沙螓婉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点头道声好,然后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金子。
尤金银见她手伸出来要拿回东西,顿时有些不舍,犹豫良久,挣扎道:“这个金元宝我先买了——”
“二两赤足金换一个纯金元宝。”
话没说完沙螓婉就开了价,尤金银有些无语,“你不是个宁折不弯的读书人吗?昨天我还听说你面对卫皓诚一副不可亵渎的清高样子,怎么今天就浑身铜臭?”
沙螓婉耸肩摊手,“宁折不弯?不可亵渎?怎会,我最会弯腰了。”
尤金银看她那样子,不赞成道:“你可真不像个读书人。”
沙螓婉未置可否,忽然想起一事,神色一肃,问道:“你可知富都最好的书院是哪个书院?”
尤金银理所当然道:“天下书院啊。怎么,你要进学?”
沙螓婉点点头,“天下书院难进吗?”
尤金银上下打量她一眼,摇头道:“不难进。你进不去。”
沙螓婉听懂了,他是说对某些人不难进,对于自己这样一个穷乡下人,那是痴心妄想。
“总要试试的嘛。天下书院都教些什么?进学考哪些科目呢?”
尤金银笑了,“那你进学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要考解元的。”
“嚯,不怕闪了舌头!天下书院教君子六艺,文武都出色。进学考也是六艺都要考一遍,按照成绩将学子分文武两类。考学挺难,你……何必。”
沙螓婉似乎没听到尤金银话里的轻视,只点点头道:“天下书院何时有考学?”
尤金银见她依然固执己见,叹了口气,觉得年轻人真是勇武,总要知不可为而为之,也不再劝说,只道:“天下书院教天下学子,随时都可以考学的。只要去了就能考,有专门的夫子负责考场,每日上午书数礼乐,下午射御,不过每人一年只一次机会。”
沙螓婉再不多说,起身告辞离开。
尤金银透过窗,望着她瘦小的身影,失笑,“解元啊……”
*
沙螓婉早起顺着西市街慢跑,早餐摊上有人已经开始忙碌着整理桌椅,旁边的鱼店传出一股鱼腥味,坐在门口处理鱼鳞的妇人听到脚步声抬头望一眼,又专心致志干活。
沙螓婉路过看了一眼,见砧板上的鱼已经处理了大半,脚步未停的往前跑去,晨曦拉出她的长影子,在妇人砧板上一闪而过。
迎面碰到下值的兵丁列队,沙螓婉冲前头穿着直裁横斓武服,腰佩长刀的领队武将招招手,“大人早啊,各位兵爷早啊。”
她脚下不停,未等对方反应已经快要擦身而过,武将好奇地随口问道:“小孩你要去哪里?”
沙螓婉的声音迎着朝阳远远传来,愉悦而清亮,“我去天下书院考学呀。”
偶遇之人被她甩在后边,沙螓婉跑到汇水门,正正巧城门正在打开,她伴着沉重的吱呀声闪身而出,门外已经有了一群提着各样东西等待入城摆摊的货郎小贩。
沙螓婉左躲右闪,很快越过人群,顺着官道朝西南的苍山跑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沙螓婉额头鼻翼间出了些许热汗,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书院的大门,青灰色的门扇低调而内敛,只门侧右首边的大屏障上书四个大字:天下书院,铁画银钩中透着隐隐睥睨傲气。
书院坐落苍山半山腰,背靠密林,面朝皇城方向,沙螓婉远远就看到门口已经有一群人在排队等候,另有一堆人拿着大件被褥,还有人牵着马,想来是送学子进学的各位家里人了。
沙螓婉失笑,这阵仗可真是眼熟啊,看来古往今来,一个人求学,一家人都要跟着紧张。
沙螓婉脚步不停,直到快要跑到时才站住脚步调整一下呼吸,整理整理仪容,缓步上前,排入学生行列。
她前边是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蓄着长须,着墨衫,配玉笛,神色坦然地背着手,迎接众人的侧目。
沙螓婉这才注意到他是这群学生中年龄最大的学子了。
前边有人窸窸窣窣地说着话,还有个小孩子只有十来岁大,穿着富贵,脸蛋胖嘟嘟的,一边听着身边家长模样的妇人说话,一边郑重其事地点头,沙螓婉看他一副小老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却完全忘了自己如今也是同样的年纪,一般的模样。
不一时身后又有人添了进来,有人紧张地直哼哼,旁边的家人一边递水一边扇风,还有人惊呼忘带书本,本该还能再看几眼云云。
沙螓婉看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到一群人中似乎只有自己手中无书,再加上她丝毫不见紧张的平淡气质,特立独行的样子早已引起多人注意。
沙螓婉正犹豫要不要入乡随俗的拿出本书做做样子,前边的中年人忽然回头问,“小孩,你来考蒙学吗?怎么不见你家人来?”
沙螓婉顿悟,她不但是唯一一个没有拿书的人,而且居然还是唯一一个孤身前来的人,就连眼前这个中年人也带着个书童。
沙螓婉拱手施礼,笑道:“不,我是来考中学的。”她今日出门根本没有告诉淑娘是来天下书院的,就怕她要跟着来。
中年人诧异,她的话同时也引起了身边许多人的侧目。
“你是童生?”
沙螓婉点头。
中年人听完完全转身过来,正面沙螓婉,脸上一副想信又不想信的模样,“你哪一年的童生试?”
沙螓婉微微想了想,“三年前,万乾九年。”
话音一落,周围喁喁议论声顿响,前边学生很多人都回首引颈望来,沙螓婉扫了一眼周围,神色平淡,未见惊慌。
中年人顿时瞪了眼,“你今年多大?”
沙螓婉觉得这人话太多,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中年人见状,也意识到自己问话有些过于冒昧,不由歉意地一笑,转身不再作声。
前边的那个唯一的十岁孩童忽然将手中的扇子扔给旁边妇人,扭头跑到沙螓婉身边,眨着忽闪的双眼,好奇地问:“那你到底今年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