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在目睹了那么多人争相选择由大冒险而做出的令人费解的举动之后,当空酒瓶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对准他停住时,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就选择了真心话环节。
大冒险的确更创意百出,甚至刺激,但他清楚,那种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指定动作,不过是博旁观者一笑的带着恶趣味的戏码,戏演完就结束,除了满堂哄闹,什么也留不下。
就如伟大文豪朱自清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那一刻,他更愿意以这样玩闹的方式将那句藏在心底的真心话告知她。
所以,在听到那个毫不意外的问题后,他第一次当众承认他喜欢她。只是,未曾点名。
就在他回答的那瞬间,他突然变得格外期待起来。他很想知道,当她得知他喜欢的人是自己的时候,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欣喜?是激动?还是困扰?或者意料之外?
于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看,他想望进她眼睛的深处,可包厢的灯光被人调的太暗,忽明忽灭的,他除了能看见她眼里细碎的亮光,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那时候的包厢整体上保持了相对的静谧,而谢晋恒问话的嗓门又格外大,他完全不需要担心她会听不到。
于是,在那点细细碎碎的亮光的促使下,他仿若无人一般地回答:
“是,她在。”
她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生活的角角落落,我睁开眼是她,闭上眼还是她,她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可是,我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如同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深深的扎在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常常会想,到底是她蛮力地闯进了我的生活,还是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接纳她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道。
也不想去深究。
他只清楚地明白,这种浸润着她特有气息的生活,美妙地犹如春天树林间潺潺流动的溪涧,夏天榕树上幽幽不绝的蝉鸣,秋天田野里灿灿金黄的稻穗,冬天青瓦中层层堆积的雪花,带着四季的味道,一呼一吸之间,就完成了四季的交替。
他以为她会懂的。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那天晚上的表达方式还是太过隐晦了一些,以致她好像根本就没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且在那之后完全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不仅躲他躲了十来天,还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慕景非顿时觉得脑仁儿疼。对她这种还没有弄明白事实真相就选择逃避的解决方式很不以为然,一面想着要如何跟她解释,一面暗自决定以后决不能惯恃她养成现在这种不好的习惯。
“我知道了。”温晴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误以为他已默认,内心深处才燃起的那点火苗瞬间就被浇熄,她自嘲地开口:“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原来并不是。”
如果这番话不是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慕景非或许就能松一口气,但恰恰,她就是以如此的语气说了出来。他放弃挣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还是只能由他自己捅破。
“那么你原来想的是什么?”他问。
对于他的明知故问,温晴如鲠在喉,她已经很难过了,他何必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我不想回答你。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起来。
慕景非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腕,语带温柔地轻哄:“别闹别扭,乖一点听我说完好么?”
温晴却在停顿片刻后毅然甩开了他的手,“慕景非,求你别再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了,我会受不了。”
他抓她手腕的手没敢使太大的力,怕伤到她,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地就甩开。慕景非敏感地觉察出她情绪上的起伏,试图跟她解释:“温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她讽刺地反问,“我什么都没有误会!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那就是你不断地给我错觉,让我错以为自己在你的眼里有那么一丝的不同,甚至痴心妄想地觉得,你应该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这才是我对你最大的误会!”
“这不是误会!”他望向她,“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倘若一个人能在情绪极度失控之中理智地去分析另一个人话里的深意,大概就不会有所谓的误会。
正如此刻的温晴。在她已经先入为主的意识里,她不如朱可儿出色漂亮,所以慕景非喜欢朱可儿几乎是不用条件就能成立的。再加上那天在KTV走廊里看见的那一幕,以及后来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里他毫不遮掩地承认他喜欢的人在他们当中……这一系列的事组合在一起,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会再相信谁,也再不愿意与慕景非有哪怕多一秒的交流。
说她懦弱也好,不堪一击也罢,总之她是万不能再多看他一眼,与他再多言一句,因为她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在告别的时候,都想要看着他先离开。
“慕景非,我求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哪怕你只是不想伤害我,也不要说这种话。你跟朱可儿之间隔着我永远都参与不进的过去,我不想再喜欢你了。我们之间到此结束,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纠缠你。我祝福你。”祝福你从此以后没有我的人生与众不同。
她话里透出的决绝令慕景非顿时冷下了眸色,“什么过去?我跟朱可儿之间没有过去!你不要喜欢我,那你准备喜欢谁?林然么?你打算喜欢林然么?!”
他失控地拽起她的手腕,力道大的令温晴眉头紧蹙。
温晴认识慕景非那么久,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控的他,就像是一头被人夺去猎物的狮子,狂躁地令人生畏。
以致她都忘了要问关林然什么事。
而人生就是如此地戏剧性,很多时候稍微一个停顿,就会错过最佳时机,一旦错过最佳时机,后面的再多补充都变成了心虚的象征。
慕景非此刻的心情正如温晴最初那样,误以为她的沉默不语等同于默认。
她承认了林然,承认她喜欢林然。
虽然这个令人头疼的误会在不久之后的一天就被解除,但慕景非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是烙上了一个“醋桶”的标签。
他忽然放开了她的手,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温晴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内心浮起片刻的心慌感,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明明那些话都不是她的真心话,但一想到那天在KTV的画面,以及她错过的那个六月,她就无法心安下来。
此刻的梧桐道上安静的诡异,她的心,也随着沉了又沉。
七月十号这天,慕景非与温晴真正的冷战了,是那种就算彼此遇到也不打一声招呼的冷战,冷眼旁观地看着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即便同坐一趟车回家,他们之间也不曾有过一句交流。
温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事实,就被呼啸而来的夏天打的个措手不及。关于夏天,大概没有人会印象不深刻。
七月的阳光是热烈的,骄阳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来的热浪,配合着声声不断的蝉鸣充斥在满是闷热味道的空气中,令人困乏难当,昏昏欲睡。
七月的雨水是温暾的,下得极少,却每每一场雨后都带来雨过天晴的明媚,空气中漂浮尘土,香樟树散发出丝丝清淡的幽香,阳光穿透树叶,投射出缕缕光芒,斑驳地洒在地面,那是夏天最令人难忘的一个瞬间。
当然还会有八月,比七月更加热烈的盛夏。
但这个夏天注定要比以往的都要特殊上那么一些:林然远在他市工作,项露渝也选择在他市做起了暑假兼职工作,杜成洲倒是没有再出国旅游,慕景非……自从那天一番争吵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
其实,放假回家后的一个礼拜她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在误会他与朱可儿已经心意相通的前提下说了一些很丧气的话,连他那么坦然的告白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心钻自己造的那个牛角尖,到最后终于惹怒他,令他相继误会了她与林然的正常亲人关系。
这些都是扮演和事佬的杜成洲告诉她的。
她想起某天在医院里接到杜成洲的电话,还来不及询问他做什么,他便先质问起她:“温晴,你与林然到底什么关系?”
她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告知,没有一丝隐瞒。
等她把自己与林然的关系里里外外的解释了一遍之后,就听到杜成洲连着爆了三句粗话,而后笑得人仰马翻,“老子要被你们俩的智商折磨死。我满心期待的一场移情别恋,结果你却告诉我林然是你的亲表哥!慕景非真他妈的蠢!竟然吃你表哥的醋吃了大半个月,还有没有一点点高富帅的自觉?”
温晴被他话里的内容震惊到,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天她与慕景非的争吵是多么地没有必要。
但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她震惊万分又无法置信的。
“但是我说句实话,温晴,这次你也有错,你不该怀疑景非对你的感情,还拿林然去激他。你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我这样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最初的感觉都是正确的;意味着对于慕景非而言,她是不同的;意味着她曾经愚蠢地将自己喜欢的这个人推开了……
一想到那天他那么信誓旦旦的回答说“这不是误会,就是你以为的那样”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懊悔,为自己幼稚又缺乏自信与安全感的行为感到抱歉。
于是当天傍晚从医院离开以后,她就坐公交车去了一中。
到了那里她才蓦然惊醒,慕景非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她爱搭不理的高中生了,他们早已经成年,摆脱了中学时代的稚气。
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消息:景非,林然是我舅舅的儿子,是我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