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风不知打哪个地方吹来,它们转了一个圈,拂去四、五月阴雨的湿冷,将蓝天白云带进校园。
或许是初夏的气候过于温柔,又或许是夏风有一双魔力的手,把六月的校园装饰的犹如人间乐园,风景明明还是曾经的风景,看风景的心情却早已经改变。
不知从哪个专业开始,这个每天都要遇见一遍的校园,每天都会有在各个地方拍毕业照的学生。他们穿着黑色的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站在风景里,甜甜的笑着。
初来乍到之时,每个人都憧憬着会发生在这个校园里的故事。四年的时间在最初入学的时候好像挺长,一千四百多天,三万四千多个小时。这是一个很巨大的数字,在这些数字里,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故事发生,有结局的,没结局的……多的是不可预料的事。
但不论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真的在意时间到底是如何流逝的。
于是,在不断更迭的物是人非里,四年的时间打马而过,仿佛睡一觉而已,睁开眼,梦醒来,便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毕业,呼啸而来。
很奇怪,明明毕业的到来意味着离别,意味着各奔东西,意味着散落天涯各一方……但在唯一可以留下痕迹的图象里,面对镜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他们笑着,咧开嘴笑着,各种搞怪地笑着,就好像,毕业只是一个普通的节日,而拍照仅仅只是为了让这个节日充满仪式感,然后美好的结束。
温晴也是拍照大军中的一员,她觉得自己是个分裂的人。
毕业是一件带有淡淡忧伤气质的事,可面对镜头,她只想将最美好的一面记录下来,每一帧都要像电影情节一样唯美浪漫。
校门口、第三食堂、球场、跑道、教学楼、湖心亭……这所待了将近四年的学校,好像每一个地方值得记录,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一草一木。
镜头前,她或笑的腼腆,或温暖,或明媚,或没心没肺;镜头后,她的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只是思绪却纷飞了起来。
她至今都还能想起初入学校那天,那种期待又暗含不安的情绪。如今毕业在即,她渴望走入社会的同时,也不舍离别。
都说人心是难测的,可人心,也是最易产生感情的。当一个人长期面对一件事物,哪怕不曾刻意投放过关注,长此以往中,也会慢慢习惯了其的存在。或许感情不会太多,但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不舍的情绪却是一定有的。
对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
在温晴目前还不够漫长的人生里,她一直在不断地面对分离: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昏迷,还有与项露渝的渐行渐远,她遇到了那么多次,却总是学不会真正的接受。
她想起在替沈冰柠拍摄婚纱作品时,选择的婚纱主题:离别。
为什么是离别呢?她说不好,可有一点她很清楚,人的一生里,要面对的离别何其多?从呱呱坠地到行将就木,数十寒载,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对另一个结局的告别。
看不见的,往往不会忧伤。
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哪怕与最亲、最爱的人分别,只要健在,总归是有重逢的机会。所以,生离虽然令人满腔难过,泪流满面,却总是充满希望的。
她一直都知道,真正能让她静默的,是死别。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人生的倒计时是从0开始的呢?为什么不能给每个人的一生定好期限,从80、70,或者60开始,直至归于0?
当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发生?会不会,每个人都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未来有多远、多长,她无从得知,但她希望,当她需要再次面对分别时,她可以平静地接受。包括与爱人死别。
慕景非有一句话是对的,死从来不是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活着的人还没有学会告别。
既然是所有人都无法幸免的事,那她悲观与否,都不会影响结果。这样,倒不如,没心没肺。
起码,会活的开心一点。
毕业照的拍摄断断续续用了三天的时间。之后是毕业答辩。
温晴很幸运,答辩分到了指导老师的组里。鉴于她写论文的态度极其认真,加上论文修改的次数高达十次以上,在最终定稿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得到了指导老师的点头。
慕景非在替她的论文排版时,拜读过她的文字,虽然专业不对口,很多内容看起来有些云里雾里的无力感,但从非专业的角度来看,他是不吝好评的。
他的原话是:“尽管很多地方没太明白,但还挺唬人的,遣词造句很符合你专业的气质,如果我是答辩的老师,肯定毫不犹豫地会给你过。”
专业不对口,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温晴很相信他的评价,所以答辩的时候格外放松。
心态好自然是重要的。不过对于自己修改了那么多次的论文,温晴早已将内容嵌在脑海。
于是当有些学生答辩还会偷偷翻一下论文照本宣科地朗诵时,她几乎是一口气将近两万字的论文条理清晰地介绍了下来。
约莫是她的论文内容细节方面做的很好,答辩的老师堆着一脸的笑,没有提什么太刁钻的问题。反而是她的指导老师有意挑刺为难,问了几个与论文题目不相关却与专业相关的问题。温晴一开始有些意料之外,毕竟别人答辩的时候都在挑论文的毛病,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就问题侃侃而谈。虽然见解有限,却也都应答自如,语言组织能力很不错,语速平缓,吐字清晰,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且态度不卑不亢。
从答辩教室出来之后,温晴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就像完成了终身大事一般,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陶轻在另一间教室答辩,比温晴先出来几分钟,特意跑过来等她。见人出来一脸笑意,就知道基本上是没问题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晴子,怎么样?过了没?”
温晴笑着点了点头,“过了,老师说我的论文立意不错,内容也紧扣题目,挺好。”
陶轻也笑:“我就知道嘛,你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过奖过奖。哈哈。”
论文顺利通过,毕业证几乎就不成问题。温晴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在之前看了温晴论文定稿的慕景非说过,如果他是答辩的老师,会毫不犹豫地给她过,可温晴不知道的是,答辩老师不仅给她过了,还打了优秀。
慕景非的答辩先温晴一天结束,但因为工作室推出手游后市场反响不错,收集到了很多不同的意见和建议,所以他们最近一直在进行后期维护,积极努力解决游戏的不足,并且尝试对游戏进行第一次升级体验。
大约是两人长期生活在一起的缘故,日子过得平静又甜蜜,所以哪怕毕业的氛围已经十分浓郁,他们却依然未曾真切地感受到离别带来的伤感。
只是在想到日后就此不再有坐在教室的机会时,内心会划过淡淡的失落罢了。
温晴想到中学毕业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会互相传递同学录,在毕业情节的驱使下,写下真诚或敷衍的毕业赠语。
在四中的温晴是受欢迎的温晴。她给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写了同学录,每一个人的祝福都不重复,因为她记得所有同学,也相信,每个人的未来都应该是不一样的。
祝福很简单,却也格外真挚。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在写同学录时,会回忆该同学平时生活细节的一个人。
写完所有同学的同学录那天,她其实是有些难过的。因为她最想祝福的那个人,不是她的同学。那个远在一中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她有多想成为他的同学。
于是后来,她做了一件很纠结的事,她写了一张同学录给慕景非。但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直到现在。
在那张同学录的纸上,她详尽写了自己的所有个人信息。她幻想着,如果慕景非是她的同学,她应该要如何向他介绍自己。
在写毕业赠语的时候,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慕景非同学,你好,我叫温晴,认识你真高兴!你好吗?
写完之后,她哭了很久,因为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看到她的同学录。他们不是同学,哪怕一天,也没有过。
后来温晴将这张同学录夹在了卧室书架上的一本书里,再也没有找到过。
回忆起这件事,温晴不由地失笑起来。原来自己当初真的很矫情呢,没想到暗恋一个人的时候,行为会是如此地造作。
然而,不过怎么说,她还是庆幸的,庆幸自己在有限的日子里留下了确凿的痕迹。
尽管现在看来,那些简洁、苍白的语句显得单纯又稚嫩,可无疑,那样的年纪下,留下的这一份礼物,在如今看来,是珍贵美好的。
因为文字记录的仪式感,在任何时候看来都是无可取代的。即便到了如今的信息化时代,温晴依然觉得,通过笔去写一封信或者一段话的举动,是最好的记录。
她喜欢触及手写文字的那种细腻感与幸福感,所以,在陪慕景非上课的那些日子,她保留下了所有他用过的草稿纸,哪怕上面只有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几个图案。她始终觉得,记忆会有衰退的一天,只有切实存在的东西,才不会轻易消失。
于是,是毕业也好,是离别也罢,她都留下了最好的证据,证明她,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