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尧早上走到东厢房叫杜轻霜时,发现她已经不在杏雨阁,只在门前发现一张纸条,写着:
药房取物,晚归。
温尧想到昨晚那一抱,轻轻一笑,想到今天还要去王婶家诊脉,便回屋收拾起了药箱。
收拾药箱的时候,温尧意外翻出了去年灯会上做的花灯,虽然已经有些破旧了。但当时还是精致的。
说起来,再有半月,就是紫霄山的一年一度的灯会了。繁华北街,灯火通明,街摊热闹,人潮涌动。北边荷花池,承载了无数人的心愿。
也不知道那臭丫头喜不喜欢参加这种庆典。温尧在心里想道。
此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温尧以为是杜轻霜回来了,将花灯放在桌上便跑出去开门。
然而开门一看,面前站着的,竟是姜婉儿。
“是婉儿啊……有什么事吗?”温尧微微蹙眉,她来干什么呢?听说琼宇会之后,她大病了一场。
“尧哥哥,我……我是去请你去我婶婶家看病的。”姜婉儿微微垂着头,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姿态,说道。
“噢,我知道,她亲自同我说过了。”温尧说完,见她仍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打算离开,继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来的路上,远远看见了杜轻霜和沈青在一起,向长街去了。”姜婉儿没有看他,自说自话般道。
温尧心头一动,小丫头是和沈青出去了?
姜婉儿此时抬眼对上温尧的目光,以不同往常的、冷静的语气问道:
“尧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啊?”温尧还在想她上一句话,被这一句问得猝不及防。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杜轻霜。”姜婉儿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字字清晰地说道。
“你问这干什么。”温尧避开她的目光,心里似猫抓一般,痒痒的。
姜婉儿沉默了一会,垂下眼说道:
“你要是喜欢她,婉儿就懂了。”
温尧看着她。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我有机会的,”姜婉儿垂着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安静说道,“在紫霄山,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女子,能配得上紫霄山最好的男子……”
“所以……即使这么多年来,我知道尧哥哥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意,我都想,既然我比得过这里其他的女子,最后能配得上你的,嫁给你的,一定是我。”
姜婉儿抿了抿唇,继又说道:
“可自打她来后,经历了这些事情过后,我其实慢慢知道,我大约是没有机会了。”
温尧一言未发,这大概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从前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小丫头。幼稚至极的人,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忽然有点自责,是不是在花月山那次,对她做得有点过分了。
“其实,你不告诉我也罢,反正,在你成亲之前,我还不会放弃的!”姜婉儿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笑了笑,正了正语气,才又看着他说道:“其实今天我来是想说,林浅碧这个丫头已经不对劲了,大约会对杜轻霜下手。你若是真对她有意,便……”
姜婉儿话音未落,远处就跑来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道:
“温公子,不好啦!不好啦!”
“什么事?”温尧问道。
“……杀人了……药铺那边……”
“谁杀了谁?”姜婉儿问道。
那人停下来,手撑在大腿上,大喘着气说道:“杜姑娘……把店小二……还有……行凶的暴徒……”
温尧心里骤然一缩,似触电一般,朝外跑了出去。
“尧哥哥!尧哥哥”姜婉儿没能将他拉住,忙回头问道:“你说清楚,她为什么杀人?”
温尧不管身后姜婉儿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奔去十里长街。
不可能的……她不会再伤人了,她答应过我的……
她的手,不能再沾染上鲜血……她明明……已经改变了……
温尧越想,心里越乱,他越跑越快,拼了命般,跑到十里长街时,他远远便看见了药铺那处聚集的人群。
忽然间,周围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他用力地喘着气,脸色煞白地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到最前列。
映入眼帘的,是横躺的两个男子,一动不动。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人,在几部石阶上,坐在药铺门口。
她雪白的手腕上缠着纱布,微微透出一道殷红。往脸眉毛上带着水珠,下颌处也滴着水。
她的目光,神情冷而刺骨,目光决然凌冽。与昨夜温和之人,彻底判若两人。
但在看到他之时,眼中忽又带上了往日的温度。
温尧看着她,心里似有千斤沉重。他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质问:
“你做了什么?”
杜轻霜眼中的乍现的微光倏然消逝,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怎么不问,他们做了什么?”
温尧死死地盯着她,像要用眼神将眼前人刺出一个洞来。
“他们不是你,就算做了什么,也不能伤到你。”
杜轻霜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忽然垂下眼笑了一下,喃喃道:“原来如此。”
“为什么动手……”温尧双眸泛红,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指尖紧紧地陷入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你答应过我,你不会……”
“如果现在躺在地上的是我,你还会这样问他们吗?”杜轻霜打断他的话,与他的目光交接,眼中破碎出一抹悲凉。
温尧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
“看,你不会。”杜轻霜轻轻一笑,像是早就知道答案。尽管如此,心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像在对他说,也像在对自已说。“温尧,我在你眼里,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刽子手。”
温尧看着她,双眸中的红色愈发刺目。
此时姜婉儿推搡开人群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温尧身边,说道:
“尧哥哥,你别激动!这件事情其实是……”
“不重要。”温尧打断她,的目光仍注视着杜轻霜。“她不是你,没那么单纯。”
“不是,这件事是有人害她……”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杀人!”温尧忽然大声地说道,胸口处一起一伏,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
杜轻霜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姜婉儿,忽然觉得好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此时一个男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擦着满头大汗,朝着杜轻霜满脸焦急地说道:
“杜……杜姑娘……我……去了林家,可是林小姐称病,林家人也把我赶了出来,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此事都是这个小二蠢贼做的,我实在是不知情啊,求求您网开一面……放过小店吧……”
杜轻霜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眼前一众人身上,说道:
“各位,今日是何情形,大家都知道了。林家小姐该如何处置,公道自在人心,若三日之内,无人能替我讨回公道,林家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只当紫霄山无半点公道可言,三日后,林家上下,活口不留。”
说完,杜轻霜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站住!”温尧气怒,叫住她,“杜轻霜,你的手,还嫌不够脏吗?”
“同有些人的心比起来,手脏一点,又何妨?”杜轻霜侧对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
“温公子,你的手,原是用来救人的,我的手,却是用来取人性命的,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从你一开始救我,就错了。今日你既对我大失所望,我离去便是,你便当是救了一只白眼狼,吃了个教训。”
杜轻霜说完,便决然离开。
心上若有一道伤,深裂容易,愈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