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叔在玉竹山上的竹屋已经基本完工,今夜便要到他的新家去试试水,大家都知道,这个老头子是期待已久。
温尧后来知道了此事,似乎也不意外,倒是笑杜叔做什么事都装得神神秘秘,好像他有什么金山银山要藏似的。还打趣说让他赶紧卷铺盖走人。
杜叔听这小子说话就生气,下午两人在院里边收拾东西边吵,活像两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晚饭的时候,隔壁王大妈过来讲,请温尧明日去他们家给一个亲戚看看病,温尧应了下来,饭后跟杜叔搬他的铺盖卷上山,
杜轻霜便留在杏雨阁洗了碗,逗逗篱落,看杜叔留下的闲书,倒有几分惬意。
傍晚时分,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林府的人,过来送口信,说是林浅碧之前与轻霜姑娘有点误会,请杜轻霜明日到府中一叙,林浅碧想当面聊表歉意。
“不必了。”杜轻霜想道,这姑娘心思深,大约又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吧,便摆摆手道。“不差那点道歉话。”
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轻霜姑娘且慢!”那小厮忙抵住门,说道“我家小姐说了,您纵然不想见她,贺礼也一定要收下,我家老爷外出狩猎时意外采到了千年灵芝,小姐听闻你与温公子在花月山遇险,温公子伤得不轻,便借花献佛,也算是缓解下咱们两家的关系。”
杜轻霜听到这里,想道:原来不是向我赔罪,是痴情女担心温尧才送的礼。
“既然如此,叫她自己送给温尧就行了。我好着呢,就不收这份好礼了。”杜轻霜说道。
借花献佛自己去送,关我什么事。她想道。
“姑娘姑娘,别别别,您别这么说嘛,咱们小姐也是想修复两家的关系。温公子向来不收礼,咱也家小姐从前送了多少也送不出去的,您看这,就当帮帮忙可好?”
杜轻霜看着这人,烦闷从心而起,怎么这么麻烦。
只听他又道:“咱们小姐知道,温公子自幼体弱,这几道折腾下来,肯定吃不消的,想来姑娘也不愿让自己恩人留下旧疾,何不各退一步,就当是为了温公子。”
杜轻霜微微皱眉,且不说花月山那日事端因自己而起,现在还又欠温尧一块玉佩,杜轻霜欠他的人情似乎越来越多。想到这里便更是烦闷。
“拿来吧。”杜轻霜说道。她本也没将林浅碧这丫头记恨在心上。受了这个礼倒未为不可。温尧这娇气的公子,用些补品调养的确会好得彻底些。
“哎哟姑娘,灵芝这趟没带来,老爷送回来的东西都放在西边郊野的亲戚那里,昨日表亲来咱们家探亲,小姐才听说有灵芝。”
“那还得我自己去取?”杜轻霜神色不悦地说道。
“不不。”那小厮忙说道,“咱们同那位表亲讲好了,明日将灵芝送到药铺,您明日上那儿取就好了。明日小姐也会来。”
“知道了。”杜轻霜说完,就将门给关了上。
温尧不在,篱落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诺大一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杜轻霜心中烦闷更甚。在厨房里东找西找,翻出来两罐酒,便拿到葡萄架下边喝边等温尧回来。
院子里七零八落,都是下午收拾屋子折腾的,等温尧回来了,定挑挑他的刺。杜轻霜这样想着。
此酒清冽,香气逼人,一杯又一杯,美酒佳酿穿肠过,凡尘琐事奈若何。
一坛酒下肚,杜轻霜已是微微熏醉,但这般云雾之感,叫她好不喜爱。
这股酒气,像极了杜叔为她开宴那日的梨花白。
她想起那天晚上,温尧赖在她睡觉的床上不走,隔着那层面纱,半醒半醉地拥着她,撒泼耍赖,要她答应不伤紫霄山的人分毫。
也想起在花月山,她中毒晕厥之际,他踉踉跄跄,小心翼翼地护她安好。
还想起他带她去玉竹山取药,山路塌陷,她坠下山崖的那一刻,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却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杜轻霜的目光渐渐游离,脑海里净是与温尧一起的光景,没有察觉便罢了,仔细追忆,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杜轻霜不免觉得好笑,不知不觉间,自己真的变了太多。她笑着,拿起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月辉已出,星辰闪烁,夏夜的风不温不燥,杏雨阁安静得像株沉睡的夜来香。
温尧在月光中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踮着脚准备回房休息,一进门却扑面而来好大一股酒气。
他往那处看,发现杜轻霜仰躺在摇椅上,脚边两罐酒坛子一个还立着,一个已被踢得老远,好酒沿着青石板撒了一地。
“喂,杜轻霜。”温尧走上前去唤她。可对方并未搭理。垂着眼睑,脸颊微微泛红,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小孩子,衣服湿漉漉的,一身酒气。
“没事喝什么酒。”温尧不免嘟囔道。他将两罐酒坛拿起来看了看,放在桌边,说道:“『醉芳华』都被你找出来了。老酒鬼平时也只喝一点点,你倒是有胆子,一次就干了。”
见杜轻霜毫无动作,温尧便走上前去轻轻晃她。
“行了,快醒醒,上屋里去睡,在这着凉了。”
杜轻霜在被触碰之时警觉之心被唤醒,可惜喝得实在是太多,睁开眼,只模模糊糊看见温尧的脸,神智已随酒香飘出了杏雨阁。
“睡懵了你?”温尧看着她愣愣傻傻的样子,不免好笑。
就在此时,杜轻霜从摇椅上蹭起来抱住了他,一身酒气和着少女的温度瞬间将他萦绕。
杜轻霜的动作太突然,温尧来不及反应,待他回过神来想推开时,杜轻霜已紧紧将他抱住。
“喂,你干什么?”
温尧分不清此时究竟是什么状况,直直地僵住,周身炽热的温度和少女的气息,将他包裹得喘不过气来。
月辉照耀下,两人紧贴在一起,凉夜的气氛,从胸膛升温。除了风声,静谧如水。
可是没一会儿,只听杜轻霜软软地抱怨道。
“温尧,锣鼓声太吵了……叫他们小声一点……”
温尧微微一愣,他知道她在讲什么。心跳得越发厉害。
“怎么越来越吵了。”杜轻霜抱怨着松开他,目光模糊松散地看着温尧,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说道:“我告诉你,不要再让我欠你哦。”
“什么?”温尧努力控制,使心跳稍微平稳了一些,想要认真听她说话。他感到自己浑身发烫,躲开她注视的目光。
“还不清的话,我会很难受。”杜轻霜继续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说道。
“杜轻霜,你喝得太多了。”温尧微微皱眉道。
“我告诉你,”杜轻霜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不管你以后是娶姜婉儿,还是林浅碧,还是谁。到时候,我就走得远远的,离你远远的,离开紫霄山,她们就不会无理取闹,来找我麻烦了……你到时候……你到时候也不要来烦我哦……我就不认识你……”
“你胡说什么?”温尧看着神色迷糊的杜轻霜,听到娶妻、离开的字眼之时不免觉得好笑。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你不要老是来帮我,我不痛快。你知不知道?”
温尧微微愣住,认真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别让我欠你太多……我怕……我还不起……。”杜轻霜含含糊糊地说完这一句,便彻底没了精神,就要倒下去。温尧眼疾手快将她揽入怀中。
这副睡颜举世无双,月辉洒在她的脸颊,温柔若水,皎洁胜月。倾世容颜在此时熠熠生辉。
温尧想起几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安静地、满身伤痕地睡着,那时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她捡回来了。
后来发现,捡回来的,是一只浑身是刺的猛兽,心比谁都冷。明明人在眼前触手可及,想与之亲近,却总是不能。
起初他并不在乎,不去追究,若她不伤人,只当是养了一只喂不熟的猫。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他好像越陷越深了,这个人清冷的灵魂、孤傲的内心、果断决绝的做派、不喑俗世的超然……不知不觉间将他吸引。
温尧看着怀中的人,环绕的臂弯微微收紧,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拥着她,但这是第一次,他觉得离她好近。
是否真的,再冷的心也可以被温暖?
“想要不欠我的,也不难。”温尧收回目光,放眼看着满天星辰,喃喃自语。“只要你,别把你的明月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