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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红花

午后,养心殿燕喜堂。

燕喜堂是养心殿后寝殿西耳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卷棚硬山顶,南面是养心殿西耳殿“梅坞”,院内种有五棵梅树。燕喜堂明间北面设木炕,东西两缝为黑漆碧纱橱,东端为万字炕。

皇上正在午睡,元庆替皇上屏退了所有人,悄然退出屋内。这时,高景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众人皆为噤声,唯有高景发出声响。

元庆立刻低声喝止:“大胆,何人敢在此喧闹,扰了皇上午睡。”

“我是寿康宫二等侍卫高景,有要事求见皇上。”

“寿康宫侍卫?是太后娘娘有事?”元庆问道。

高景摇摇头,说道:“是储秀宫出了事,储秀宫走水了,需要马上禀报皇上。”

元庆目光一凛,沉思一二道:“皇上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打扰。”

高景急的火烧眉毛,语气气急败坏:“公公,储秀宫大火已经燃起,没有皇上的旨意,没人敢进去救火,再这么拖下去,全贵人性命会有危险!请公公通报皇上。”

元庆不通情理,冷脸道:“有事等皇上醒了再禀报。”说完,甩了手中的拂尘转头就走。眼看着元庆是一副见死不救的态度,高景顾不得太多,立刻大声喊道:“皇上!储秀宫走水,全贵人性命危在旦夕,请皇上下旨让微臣去救全贵人!”

“大胆,把他给我轰出去!”元庆立刻命人驱赶高景。

“全贵人是太后侄女,身份尊贵,耽误了救人你担待的起吗?”高景指着元庆怒道,不顾众人阻拦又奋力喊着:“皇上!全贵人有危险,请皇上派人去救全贵人!”

“还不快把他弄走,惊了皇上的午睡,你们都要掉脑袋!”元庆喝道,“把他打出去。”

“若是全贵人有任何闪失,太后不会轻饶了你!”就在高景与元庆对峙的时候,“元庆,你越来越会当差了!”这时,皇上从内屋走出来,“敢替朕做决定了。”

皇上走出来时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皇上,当心受凉。”立即有三两个人过来给皇上更衣,“你刚才说储秀宫走水了?”皇上一听是储秀宫,神色显得有些紧张,对跪地的高景问道。

“回皇上话,储秀宫走水,奴才们没有您的命令谁都不敢开门救火。”

“胡闹!人命要紧!”皇上面带愠色,指着高景:“你既然是侍卫,脚底下有些功夫,得了朕的旨意赶紧回储秀宫救火,朕随后就到。”

皇上匆忙赶往储秀宫,只见储秀宫内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整个紫禁城都可见烈烈黑烟。储秀宫外,站满了人,全都望向宫内滚滚火焰,几乎没有人行动起来灭火,仿佛对储秀宫里传来的呼救声充耳不闻。“赶紧进去救火!”皇上立刻命令道,“你们这些储秀宫侍卫若是救不回来全贵人,朕砍了你们。”

众人见到皇上来了,才恍然醒悟,七手八脚的冲进已然变成人间炼狱一般的储秀宫。

“你们几个去太监值房找人,再多加一些人手,去咸福宫和翊坤宫的门海里取水。”皇上指挥着众人道,这时皇上看到了在一旁观望的珍贵人,“你在这做什么?”

珍贵人跪下道:“回皇上话,臣妾……臣妾路过。”

“路过?”皇上语气不悦,神色犀利,珍贵人不敢隐瞒,便如实说道:“臣妾今日在花园放风筝,不巧风筝落入储秀宫内……”

皇上打断她:“你进了储秀宫?”

“皇上,请您听臣妾解释啊。”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准进入储秀宫,是谁准许你进去的?”皇上皱眉厉声道。

“臣妾只是去捡风筝,并没有别的意图。”珍贵人小声道。

皇上脸色愈发阴骘,对珍贵人的话置若罔闻,又重复了一遍:“是谁准许你进去的?”

“是……是储秀宫侍卫,叫魏尧……”颖尔在后面替珍贵人答道,还把魏尧指出来,正是刚刚给珍贵人开门的侍卫,皇上狠盯着魏尧,“来人,将侍卫魏尧送入慎刑司,行烹煮之刑。”

烹煮之刑属于清宫酷刑,由于过于残酷已经甚少使用,皇上显然已是龙颜大怒,珍贵人吓坏了,心道难道皇上为了区区一个犯了错的宫嫔,何至于如此动怒,看皇上这个样子,原来全贵人并非是她所想的一般已被皇上厌弃。

“朕问你,储秀宫的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珍贵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已是语不成句:“回皇上话,储秀宫……储秀宫是不祥之地,突然冒出了好多蜈蚣,臣妾斗胆,就……”

皇上对珍贵人怒极而视,眦目近裂,“火是你命人放的?你不顾全贵人的死活了吗?”本以为把罗卿放在储秀宫,不会有人打扰,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到她。想不到,前有蜈蚣祸尚未查清,如今又有了这捡风筝、放火的闹剧。

“皇上,全贵人是戴罪之身,罪无可恕,蜈蚣眼看着要向宫外蔓延,臣妾为避免更大范围的蜈蚣祸事,便自作主张命人向宫内点火焚烧蜈蚣……却不想火势愈演愈烈,已经无法控制。”珍贵人定了定神,如实辩解道。

“朕看你根本就是故意要害死全贵人!”

“回皇上话,后宫嫔妃都是金尊玉贵的,臣妾为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着想,怕主子娘娘们受惊,这才斗胆放了火。”珍贵人瞄了一眼储秀宫内燃起的熊熊烈火,火势迅猛,只怕全贵人不被烧死,也会被烟呛死,“全贵人只是一介弃妃,为了整个后宫着想,臣妾……”

皇上怒极而笑,是令人胆寒的冷笑,“你倒是很会为朕着想。”珍贵人言语之中无不透露着对罗卿的蔑视,皇上接着道:“朕今日就明着告诉你,全贵人一人的性命比得过整个后宫加在一起。”

珍贵人呼吸凝滞,原以为如今自己得宠一般无二,却不想自己已闯下大祸,珍贵人不发一言,皇上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你违抗朕的旨意,私闯储秀宫,这是第一重罪,你私自向储秀宫放火,害取全贵人性命,这是第二重罪,如此欺君罔上之人,可见生性凶残狠毒,朕不想再见到你。”

珍贵人闻言,立刻磕头求饶:“求皇上饶恕,臣妾真的是无心之过,臣妾真的冤枉。”

“元庆,告诉皇后,珍贵人欺君罔上,戕害宫妃,降为常在,幽禁承乾宫思过。”皇上怒容满面,元庆都很少见到皇上因为后宫之事如此盛怒,甚至于言行失态。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开恩……”珍贵人磕头乞怜。

皇上愠怒,一眼都不想多看到她:“还不快带下去!”

“皇上……皇上,臣妾错了……”珍贵人顾不得是在长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哭喊着拉走了。

这时候,高景从储秀宫里冲出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火星烟尘,皇上立刻吩咐高景:“全贵人如何?赶紧带朕进去救全贵人!”

“是。”高景领命。

“皇上,火场凶险,您不能进去。”有宫人跪在皇上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皇上顾不得九五之尊的威仪庄重,竟抬起脚用力一脚,踹倒了眼前拦着的人,“滚!”随即,皇上便跟着高景冲进滚滚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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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秋天,云淡风轻,宫墙角落的枯树,孤寂又萧索地伸向苍穹,宛如一副绝美画卷。夹杂着一丝凉意,与浓墨重彩的秋叶相映成趣。

紫禁城春华门内,雨花阁。

雨花阁仿照西藏托林寺坛城殿,是一座藏传佛教佛堂。雨花阁从外观看有三层,一、二层之间设有暗层,因此为“明三暗四”的格局。底层面阔、进深各3间,四周出廊,南面明间开门,次间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4扇;屋顶南北为卷棚顶,东西为歇山顶;檐下采用白玛曲孜、兽面梁头等装饰。二层南面明间开门,次间安槛窗,黄琉璃瓦蓝剪边卷棚歇山顶。顶层正面开4扇槅扇门,两侧为槅扇窗;四角攒尖顶,屋面满覆鎏金铜瓦,四条脊上各立一条铜鎏金行龙,整座建筑极具浓郁的藏式佛教建筑风格。

今日是初六,喇嘛在雨花阁德行层安放乌卜藏经,皇后邀请各宫嫔妃到雨花阁参拜,为新疆战事诵经祈福。

各宫嫔妃跟在皇后身后,燕尔看着时辰正逢吉时,便提醒着皇后,皇后问:“都到齐了吗?”

燕尔环视一周:“彤贵人和珍贵人没到。”

彤贵人有孕,连祖制的晨昏定省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皇后没过分在意,“珍贵人怎么没到?”

“珍贵人圣眷正隆,怕不是在伴驾吧?”和嫔事事替皇后分忧,答道。

皇后带着各宫嫔妃进入佛堂,嫔妃们静谧无声,按照品级一一进入。皇后跪在佛像最前面,身后是和嫔、恬嫔,再后面是平贵人、祥贵人、定贵人,再次是顺常在和睦答应。各宫嫔妃按照次序一一敬香后,复又跪下诵经。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皇后,“皇上身边的璆鸣姑姑来了。”

璆鸣是皇上身边的女官,常年近身伺候皇上,是皇上的心腹,在宫里极有地位。皇后立刻起身迎接,璆鸣与皇后耳语几句便离开了,皇后在璆鸣离开之后,神色变得有些异样。诵经过后,皇后带着各宫嫔妃在偏殿休息。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和嫔见皇后神色不自然,便第一个问道。

皇后看着满座嫔妃欲言又止,顿了顿,郑重宣布道:“璆鸣刚刚传了皇上的话来,珍贵人被降为常在,幽禁承乾宫。”

各宫嫔妃瞠目结舌,平贵人压不住话:“什么?珍贵人荣宠如日中天,怎么这么突然?”

皇后瞥了一眼平贵人,未斥责她擅自插嘴,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储秀宫走水,全贵人伤重,生死未卜。”

满座皆惊,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祥贵人身子不稳,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落,还好莞尔在身后扶住了她,皇后只当是没看见,和嫔惊诧道:“难道珍贵人……珍常在被罚与储秀宫走水一事有关?”

“储秀宫好端端的怎会走水?”平贵人也有疑虑。

皇后深深地看了和嫔、平贵人和顺常在,神色复杂,却如实说道:“储秀宫忽然出现巨量蜈蚣,珍贵人命人点火焚烧,险些害了全贵人性命,皇上以罔顾尊上,戕害宫妃为罪名,贬斥了珍常在。”

提及蜈蚣,和嫔、平贵人与顺常在都不说话了,神色一凛,眼神有些飘忽,恬嫔一一端详她们几个的神色,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故意说道:“蜈蚣?皇宫内院,哪来的蜈蚣?更何况,眼看就要入冬了,就算是蜈蚣有也都冻僵了。”

“是啊,哪来的蜈蚣。”顺常在随即神色平和,似往常一样聊着。

“这件事本宫会详查。”皇后的眼神看向祥贵人,“若是全贵人福绥安康,本宫会着人给储秀宫换上一批守卫,好好护着全贵人安危。”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莞尔扶着祥贵人,缓缓跪下,“嫔妾求皇后娘娘开恩,准许嫔妾去探望全贵人。”

皇后打量着祥贵人,斟酌再三:“皇上没有旨意解了全贵人的禁足,本宫也没办法应允。”自顾自说道:“你且自行回宫吧。”皇后心知祥贵人八成会苦苦哀求,就直接打发她回宫,意为多说无益。

诵经祈福过后,各宫嫔妃散去,皇后留下了和嫔、平贵人和顺常在,皇后率先问道:“今日储秀宫里的蜈蚣祸,是怎么一回事?”

和嫔、平贵人、顺常在都没有说话,皇后又问道:“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平贵人一脸惊恐,“难道与娘娘无关吗?”

皇后脸上带了愠色,语气也严厉起来,断然道:“自然不是本宫做的,本宫还想质问你们!”

“嫔妾不知。”和嫔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真的?”

“嫔妾在娘娘面前,从没有半分隐瞒。”和嫔语气诚恳,皇后看样子是信了。“你也没有做过?”皇后又特意询问了平贵人,“娘娘,那千足虫粉岂是寻常之物,嫔妾又如何获得?”

顺常在也答道:“慎刑司那一次,主意虽然是嫔妾出的,但是嫔妾不敢未得皇后娘娘的命令就自作主张。”顺常在是皇后的侍婢出身,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是信任她的。

“那就奇了怪了。”皇后喃喃自语,还在心里琢磨着。顺常在皱着眉,猜测道:“难不成是谁走漏了风声?”

平贵人连忙说道:“娘娘,若是事情败露了,我们的处境可就凶险了。”

皇后横了平贵人一眼,“这还用你说?倘若真的不是你们几个做的,那现在就是敌暗我明,本宫把你们留下来就是要好好想想对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像是一团迷雾,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雨花阁内有一处楹联:三身具足根尘外,万法齐归愿海中。众生求佛,皆为所愿,怎奈何六根不净,业障未消耳。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是惴惴不安,无枝可依,有的人穷其一世慌慌张张,不过是为了几吊银钱,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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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后的储秀宫,还安静的伫立在那里,只是处处蔓延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苇尔前脚送走了费伯雄,从费涟——费伯雄的助手那里取了今日份的药。便回来守在床边。

“小主,您醒过来了!”苇尔惊喜地发现。罗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小主,您先别忙着说话,奴婢给您倒杯水。”罗卿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像着了火一般的嗓子才感觉到一点点舒适。

“小主醒了!小主醒了!”苇尔高兴地到处嚷嚷起来。储秀宫的宫人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罗卿的病床前。罗卿清了清嗓子,发现能说出话,她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我还活着?”

苇尔重重地点头,“小主,您没事了,老天保佑,小主终于回来了。”

罗卿环视了一圈,担忧道:“浸月呢?”

“小主放心,浸月姑姑没有大碍,她的腿受伤了,费太医说要修养一阵子才能恢复,等浸月姑姑能活动了,奴婢就把浸月姑姑扶到您面前。”苇尔把熬好的汤药端进来服侍罗卿喝了,“那就好,那就好。”罗卿又慢慢躺下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苇尔给罗卿盖好被子,殿里添了两个炭盆,“大火那天,后来我们都被呛晕了,储秀宫外所有的人都不敢违抗圣旨,宫门一直没有打开,最后……最后是皇上亲自来救小主的。”

“皇上来了?”罗卿的心绪微微拨动着,关着的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透出一丝光亮。如果是放在以前,她不知道要有多欣喜。

“珍贵人下令火烧蜈蚣,外头人不敢拦着,可也不敢贸然开宫门,是高侍卫去养心殿通报了皇上。”

罗卿闭着眼,慨叹:“高景已经救了我两次了。”

苇尔忙跪下:“小主,太后娘娘从来就没有放弃您,她一直派人保护着您。”

罗卿闻言,没有作声。脑海中有千头万绪,苇尔说的对,太后明面上避嫌,暗中给予罗卿各种帮衬,如果太后对她偏袒过于明显,只怕会给她招来更多杀身之祸。也许太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她指使偷盗玉如意,那皇上相信吗?皇上应该也是不信的,如若不然,不会特意安排信太妃点拨她。

“这里不是灯影轩。”罗卿环顾四周的简单陈设,比起灯影轩,既狭小又破旧,灯影轩已烧毁。

“是储秀宫后殿的一处厢房。”苇尔如实回答:“皇上接到消息,立刻派人来灭火,并亲自接您出来,大火灭掉之后,灯影轩只剩断壁残垣,不能再居住了,皇上下旨将您暂时安置在这。”

罗卿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里终究还是小了点。”罗卿看着苇尔,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她缓缓说道:“我们是该从这出去了。”

没有罗卿的后宫,怀孕的怀孕,承宠的承宠,献媚的献媚,每一个风光的人都曾在她的身上踩过去,然后嘲笑她无能,最后遗忘她,每一个人得到的东西都原本属于她的。原来罗卿以为,若是死了就这么默默的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但她活过来了,那就该去完成她的誓言,“既然是老天爷赏饭吃,那就得吃饱,还要吃好。”成千上万的蜈蚣、熊熊燃烧的大火、浸月被压变形的腿,都在她的眼睛里重演。

后宫,该变天了。

元宝在外面通报:“小主,费太医过来给您诊脉了。”

“请费太医进来。”罗卿吩咐道,苇尔在一旁候着,罗卿又嘱咐道:“你去找高景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带给太后。”苇尔领了命出去,待费伯雄与费涟走进屋,费涟与苇尔年纪相仿,是个孩子心性,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也少了一些礼数,见罗卿大好,笑着问:“给全贵人请安,小主身子可大好了?”

罗卿微笑着,“是啊,多亏了你家大人妙手回春。”

费涟心直口快,“小主您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家大人也是寝食难安,恨不得时时在您身边伺候。”

费伯雄手上忙着备药,准备切脉、按脉需要的器物,抬脚踢了费涟屁股,连忙制止:“费涟,愈发口无遮拦。”

罗卿全当是玩笑,豁达地笑了,“无妨,辛苦费大人了。”

“微臣不敢。”费伯雄低下头,谦恭说道,不敢看罗卿的眼睛。待诊过了脉,“小主外伤无碍,只是走水之中吸入了过量烟尘,微臣开几例清肺去热的方子,请小主按时服下。”这时,罗卿屏退了所有人:“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单独与费大人说。”

待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罗卿与费伯雄二人。费伯雄眉目温和雅性,似道观里供奉的文曲星,叫人心生亲近之感。罗卿明白此番落难费伯雄不辞辛劳地为自己奔走,更是确信了他对自己的心意。罗卿仿佛话家常一样问道:“我不在后宫里,一切可还安好?”

费伯雄一时错愕,“小主的意思是……”

“珍贵人如今是宫里最得宠的人吧?”罗卿想起了那一日珍贵人特意跑来储秀宫与她耀武扬威。

“自小主被禁足之后,珍贵人就成了后宫新贵,皇后也比较看重她,一时炙手可热。”费伯雄如实说道。

“难怪呢,她一朝得势,便以为能踩在我头上。”

费伯雄接着又说:“储秀宫走水,珍贵人被皇上发现私自闯入储秀宫,已经被皇上降为常在,闭门思过。”

罗卿眉头一挑,揶揄道:“我还以为皇上不舍得重罚她!”

费伯雄把他知道的消息都告知罗卿,“储秀宫蜈蚣祸事,皇上派人追查,在宫墙上发现大量千足虫粉,与慎刑司那一次手法无二,皇上把调查的重心都放在千足虫粉上面,这次珍贵人在宫门紧闭的情况下放火驱逐蜈蚣,皇上责罚她做事不计后果,侵害到小主的安危,对珍贵人予以重罚。”

那日罗卿被指偷窃圣物,皇上都没有将自己降级,如今皇上为了自己,竟然将新宠珍贵人降级,罗卿颇感意外,意外之余,竟泛起一丝酸涩。“原来是千足虫粉……”罗卿想起来在慎刑司的蜈蚣祸事,既然是同一种手法,看样子像是一人所为。

这是第几次了?后宫里从来就没有彼此相安无事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罗卿不免慨叹,又问:“彤贵人的龙胎如何?”

“彤贵人胎相平稳,皇后派去延禧宫伺候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彤贵人自己也十分注意,平时日常饮食,都要一一拿来问过微臣。”

罗卿嘉许:“是你安胎有功。”忽然,罗卿目光一凛,话锋一转,轻启丹唇,所说的话却令人胆寒:“这样的话,如果她的龙胎因为什么意外掉了,也与你无关吧。”

闻言,费伯雄猛然抬头与罗卿对视,双唇都在颤抖,费伯雄似乎是不敢相信:“小主指的是什么意外?”

罗卿这时从床上起身,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可是眼神却是格外的澄澈,看起来不像是神志不清,“你放心,我说的意外一定与你无关。”

费伯雄心下为难,他知道罗卿经此变故,一定不是一时之想法,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话虽如此,可彤贵人的龙胎是微臣一力负责,若是真出什么意外,恐怕皇上也会怪罪下来。”

罗卿注视着费伯雄的眼睛,戾声道:“皇上在一种情况下不会怪罪你,那就是让皇上相信真凶另有其人。”费伯雄看得出来,罗卿心里一定是已经有了盘算,只是这条路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不仅自己要搭进去,连罗卿也不能独善其身。费伯雄突然跪下,他低着头,不发一语。

“晋卿哥哥。”罗卿小声叫道,这时,她的声音像莺啼一般,操着吴侬软语糯糯地说着:“小时候你便这般挡在我面前,替我扛下凶险,我自问无德无能,让你为我以身犯险,只是如今我身陷囹圄,这是我唯一的指望。”

费伯雄还是没有说话,殿内一时陷入沉寂,皇上赏给罗卿的少年牵羊钟被元宝拼死救出来,重新把放在书案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罗卿数着钟声,静静地等待着费伯雄的回答。

“小主,孩提时的初遇,您还记得多少?”

罗卿猝不及防,一时怔住了。记忆很遥远,墨晶园里有一处墨晶潭,墨晶潭很深很大,潭边好像是种着玉兰……

费伯雄似是自言自语:“幼时的事多半记不得了,但是墨晶园里的初遇,微臣记得清清楚楚,说来也是神奇,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墨晶园里的一幕幕竟然会记得那么明晰。”费伯雄回忆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那时小主穿着桃红色的旗装,衣服上绣着淡黄色栀子花,襟口上别着一块蓝绿色独山玉。”

罗卿闻言,一点都不见惊讶,而是淡淡地说:“那块玉并非名种,早就不知丢在哪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费伯雄从回忆里走出来,他抬起头,深沉地看着罗卿的眼睛,那眼神中百感交集,罗卿知道费伯雄为难,思虑至此,觉得不必强人所难,“童年时的事情,毕竟是远了,费大人肯为我做这么多,我已经无以为报,不如就……”

有生之年第一次,费伯雄打断了罗卿的话,“微臣此生唯有三愿,一愿世间诸般美好皆为小主所倾,二愿微臣能伴小主左右,护小主事事周全,三愿小主来世不在嫁入帝王家,不再忍受千般凶险。”罗卿愣住,她定定地看着费伯雄,仿佛是第一次专注地看着眉眼温和的他,他谦恭沉稳,博学通儒,她似乎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他的保护,可听了他的话,内心仍旧翻天覆地,原来他温吞的外表之下存着这般深沉的心思……

我此生唯有三愿:

一愿世间诸般美好皆为你所倾;

二愿我能伴你左右,护你事事周全;

三愿你来世不在嫁入帝王家,不再忍受千般凶险。

“我……”

“小主打算怎么做?微臣万死不辞。”

紫禁城内,飘下了今冬第一场雪,悠扬的雪花点点飞舞,宛如漫天柳絮应风而起,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落在墙角枝杈,装点着朱红高墙,像是揉碎了苍穹,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皑皑白雪,叫人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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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贵人从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回来,走在西二长街,脚踏在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刚经过承乾宫,正要往永和门走,竟然迎面看到了苇尔与费涟在廊下私语。祥贵人以为自己看错了,便问莞尔道:“那是不是苇尔?”

莞尔与苇尔是双生姊妹,一眼辨认出来,“正是苇尔,她怎么擅自从储秀宫出来了?”

“她在与谁交谈?”

“好像是费大人常带在身边的徒弟,叫……费涟。”莞尔仔细想了想答道。祥贵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苇尔与费涟在窃窃私语。苇尔向四周望一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费涟。迅速地耳语几句,两人才分开,苇尔埋着头急匆匆地走开了。

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祥贵人看得分明。趁苇尔走后,祥贵人便追上了费涟,费涟一见是祥贵人拦住了去路,一副神色慌张的模样,立刻跪下道:“给祥贵人请安。”

祥贵人心生疑惑,“刚才苇尔给你的是什么东西?”照常理而言,费伯雄为罗卿诊病,开具药方之后去御药房抓药,由储秀宫的宫人煎药,或者是在御药房煎好送过去,怎么会由苇尔与费涟在这里私相授受?

“没……没什么……”费涟支支吾吾的,还在试图遮掩。

“拿来!”祥贵人一边厉声命令道,一边伸出手索要。

费涟低下头,根本不敢看祥贵人,让她愈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费涟见瞒不过祥贵人,十分为难地将刚才苇尔给的东西交给祥贵人。祥贵人打开纸包,只见纸包中赫然有两整块红花饼。

祥贵人大惊,手一抖,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苇尔给你的?”红花是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此物出现在后宫意味着什么她亦一清二楚。

费涟如同捣蒜一般点点头,心知自己闯下大祸,祥贵人立刻将红花收到自己口袋里,然后急着打发费涟离开:“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祥贵人压低了声音,严厉呵斥道:“竟然敢在宫里私相授受这种东西,今天的事情,多亏是遇到我,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当心连累你们主子!赶紧回去!”

费涟低着头一溜烟地跑了,祥贵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背影:“莞尔,刚才与费涟私语的真是苇尔吗?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祥贵人内心里无比希望,没有她想的那么糟,也许是她瞎猜的。

“苇尔是奴婢的亲姐姐,奴婢不会看错的。”

祥贵人紧紧地握着口袋,皱着眉头,“可她为什么要给费涟红花?”

红花,此味药材活血通经,对于孕妇来说是大忌,一旦孕妇服用红花,十成九会导致流产。祥贵人心知肚明,苇尔给费涟红花,无异于罗卿给费伯雄红花,费伯雄是彤贵人龙胎的保胎御医,罗卿到底想干什么?祥贵人心底发寒,红花药性猛烈,在后宫之中几乎是禁药,御药房更是严格管控红花的数量,连御医给小产的嫔妃落红,用红花必须详尽记录在册。罗卿到底是从何得来的?

“卿儿到底想干什么?”祥贵人自言自语,如若真同她猜测的一般,罗卿就是走在悬崖峭壁上,谋害皇嗣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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