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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信太妃

入夜,三希堂。

皇上独自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一本《乐府诗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页上,这一页的内容赫然为《怨歌行》,作者班婕妤。寥寥数行,每个字都已经烂熟于心,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皇上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信她还是疑她?

钮祜禄·罗卿,倾世之才,皇上特意赐封号为“全”,嘉许其全才多艺。她在他面前时,从不矫揉造作,一向是率真伶俐,与后宫里只知顺从答应,全无主意可言的嫔妃不一样,更不似整日只知争风吃醋、愚钝无知的女子。罗卿之于皇上,似一股林间清流,似一束冬日暖阳,似一段夏日清风,如果不曾见过,就不会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倾慕之情。正如他一直期盼着的那个足以与他相伴一生的女子,颦笑嫣然、全才多艺、玲珑心性的女子,所有的想象与罗卿完美的重合。一生只此一次,佳人难再得。皇上从心底否认,那个以下犯上、屡坏宫规、工于心计的女子不是罗卿,可越是如此,内心的确信越在动摇。

元庆悄无声息地走进殿内,见皇上在出神,小声提醒道:“皇上,今天是十五,照例您该起驾交泰殿了。”

皇上把展开的《乐府诗集》合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让皇后早些休息,朕今日歇在养心殿。”

元庆没有动,他迟疑道:“皇上,每月初一、十五去交泰殿与皇后同寝,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您一向是风雨不误,怎么今日……”

皇上不耐烦,一把掀翻了桌上的茶盏:“朕去哪不用你多嘴!”

见皇上今日心绪烦躁,元庆默默退下:“是。”

殿内恢复了安静,书案前空出了一大块,那座铜鎏金少年牵羊钟不久前送去灯影轩了,皇上的脑海中又想起了罗卿。过了一会,殿门又一次被打开,皇上头也没抬,沉声道:“滚出去。”

门口的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皇上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正垂手站立在殿下。皇上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去,生怕自己看错了。

皇上走近,大喜过望:“少穆,竟真的是你!”

来人三十上下,长衫玉立,面容中虽有些许疲倦,但遮盖不了眉目间的深沉睿智,仿佛能洞悉天下事的眼神,皇上曾夸赞他堪比诸葛孔明,既是忠臣也是智者。他缓缓向皇上行礼,用沉稳的语气徐徐道:“草民林则徐,参见皇上。”

皇上立刻伸出双手扶起他:“朕就知道,你不会真正辞官!你胸怀家国天下,朕一直在盼着你回来。”

林则徐郑重说道:“皇上言重了。”

“少穆,令尊身体可痊愈了?”皇上似话家常一般,关切道。

“承蒙皇上挂念,家父病情已经稳定。”

皇上请林则徐坐下,灯火下,二人促膝长谈,西窗剪烛夜话,宛若阔别重逢的老友……

时隔一年,林则徐的样貌变化不大,可是身份却已经大不相同,昔日旧景不免浮上心头,皇上坦言:“一年前,因为琦善的事情,委屈你了,朕虽有所察觉,却难堵住攸攸众口。”

听到皇上的亲口解释,林则徐不免受宠若惊,不免感激道:“皇上不用因为草民的事情挂心,因督治河工失职,皇上下令罢免了琦善,实则已经替草民出了气。”

嘉庆二十五年,林则徐任江南道监察御史,河南巡抚琦善办事不力,引发水灾,林则徐向嘉庆帝直奏琦善无能。然而琦善生为满清贵族,门生众多,琦善为报复林则徐,与其党羽合起伙来猜忌排挤林则徐。道光元年,其父林宾日病危,林则徐以照料父亲为由愤然辞官。皇上惜林则徐经世之才,不舍任其回乡,于是下令罢免琦善河南巡抚一职,特派人去林则徐福建老家请其重回朝堂,并特许其复官。经过近两年时间,林则徐为道光帝礼贤下士之心而打动,加之老师曹振镛从中斡旋,父亲身体逐渐复原,于是他决定回京复官。

“曹太傅慧眼识人,此番多亏他帮忙,才能让你回京,朕一定要好好感谢曹太傅。”

想起恩师曹振镛,林则徐又一次感激道:“老师的确为草民做了很多。”看到皇上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又想起老师曹振镛给自己的书信,言辞恳切,林则徐不免动容。

二人又聊了很久,一直到宫门关闭以后。

“草民刚来的时候,看到皇上情绪不佳,皇上可是遇到了不如意之事?”林则徐问道。

“是。”皇上犹豫道,“倒也不是。”

“若是这么说,草民能猜出来一二,请皇上赎罪,草民实非有意妄图揣测圣意。”

皇上面露无奈之色,“若是前朝,朕能狠得下心,杀伐决断,可是如今……”皇上不知道突然顿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少穆,你可曾遇到过这种束手无策之时?”

内宫的事虽然秘而不宣,但是宫中不免人多口杂,即便是刚刚在后宫发生的事,也很快会传到宫外去,林则徐在进宫之前,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有料到皇上会为此事凡有至此,想来全贵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多少是不一样的,“皇上为九五之尊,哪会遇到什么束手无策,您只是还未能说服自己罢了。”林则徐诚言。

“朕如何说服自己?”

林则徐想了想,便说道:“世人皆道刘玄德宽宏大量,能屈能伸,草民以为,他能打下蜀汉江山,全仰仗他能做到用人不疑。反观吕布,虽然是三国第一战将,善战无前,刘关张三英战吕布,也占不了上风,却败亡下邳,因为他朝秦暮楚、猜忌多疑、御下无方惹的祸。”

皇上听着林则徐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眼前赫然浮现出那晚三希堂,一个冒失的末等宫女大胆批判《资治通鉴》的场景,言语犀利,在旁人眼里都道她一介女流怎敢批驳儒家三圣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可越是这样,他却越发欣赏。这样的敢怒敢言,与他脑海中的罗卿,完整的重合,从他内心里的确信油然而生,压倒一切不安和猜忌。除了罗卿,不会有别人敢对圣上说出这样的话。

林则徐又接着说:“皇上如此看重草民,想必深谙何为用人不疑,前朝如此,后宫亦是如此。”

皇上忽然彻悟,既是笃定心思要爱重一个人,便应毫无猜忌。为什么他之前会怀疑她?怀疑她冒充那夜身染兰香的人?怀疑她偷窃圣物?怪不得他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是因为当一个人真正走进心里,便不容许她有任何瑕疵,人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心头之人是完美的,更何况他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

”可是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不能疑心她。”皇上皱起眉,低声说道。

林则徐看着皇上的手放在一本《乐府诗集》上,轻轻地摩挲,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想来皇上烦恼的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和与诗集有关的嫔妃之间的事了。”

皇上未置可否,而是把诗集拿起来,放到一边,“少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思敏捷,朕盼着你回来,果然没错。”皇上把手放在林则徐的肩上,似多年的老友,“要不然,朕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往四弟进宫还能与朕交谈一番,如今他又卧病在床,朕心里着急,太后更是心急。”

“瑞亲王年富力壮,更有龙威庇佑,定会福寿绵长,草民不敢与瑞亲王相提并论,只是皇上不嫌弃草民见识浅薄罢了。”林则徐毕恭毕敬地回答,顿了顿又说:“这本是皇上的家事,草民不敢置喙,只是想着为皇上分忧,若是能纾解皇上的心结,便是达到目的,若是皇上觉得草民言之无理,只当一阵风吹过便罢。”

“你说吧。”

林则徐用心措辞,陈述道:“《管子》有云:‘吾欲制衡山之术,为之奈何?’其实皇上的后宫人数不多,但是多为贵眷,皇后娘娘出身圣祖康熙舅佟国维一支,其父为佟国维之元孙舒明阿,内务府员外郎,后任兵部主事;恬嫔娘娘,出身富察氏,广东监运使查清阿之女;新入宫的彤贵人,兵部郎中玉彰之女,珍贵人,广东按察使容海之女,全贵人……”提到全贵人,林则徐留意到皇上的神情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二,“全贵人与祥贵人,驻防将军颐龄之女,后宫的这些官眷贵女,家中都有在朝中官居要职的,皇上若是厚待了或苛待了,难免会引起朝堂风吹草动,这就需要帝王的制衡之术,一人独大总不见得是好事,制衡后宫犹如制衡前朝。”

皇上反复咀嚼着林则徐的话,林则徐接着说:“对于皇上来说,国家社稷才是最重要的,祖宗基业是皇上的根本,所以比起后宫,前朝居于首位,皇上念及结发之情,不愿猜忌皇后,但是疏远全贵人,钮祜禄氏又该如何安抚?何况还有太后在。”皇上抬眼看向林则徐,原来他大胆进言,并不是只听了宫里宫外流传的风言风语,而是早已经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掌握清楚了,皇上眼中不乏意外,感慨林则徐心思之敏锐,言行之沉稳,“朕想着你刚刚回京,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看来是朕多虑了。”

“草民说这些,并非在挑拨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皇上若是为了全贵人,拉拢钮祜禄氏而疏远皇后娘娘,也是弊大于利。”

“为今之计,只得先把实情查清,朕再作定夺。”皇上皱起眉,殿内西洋钟的钟摆发出乐曲的响声,已经亥时了,“只是背后牵涉得太多,有些实情查清了,也是查不清。”

“草民斗胆,向皇上进一句大不敬之言。”林则徐突然站起身,向皇上行跪礼,皇上目光突然深沉,“说。”

“其实皇上心里,是偏袒全贵人的。”闻言,皇上没有说话,林则徐仔细观察着皇上的表情,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林则徐接着说:“否则,皇上也不会为了后宫的事,忧思至此。”

皇上沉思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当空不见月色,地上没有树影,皇上似在喃喃自语:“朕相信卿儿,她能自证清白。”

夜深了,起风了,三希堂,灯火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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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罗卿又被苏衡带回了这里,慎刑司衙门黑洞洞的,阴风呼啸而过。苏衡走进去,一个老太监从里面出来迎接,是之前罗卿见过的老太监。

“姜公公,奴才带全贵人回来了。”苏衡对那老太监说。

姜公公向罗卿行礼,说道:“没见过皇上处置完,还能全须全尾再回来的主子,全贵人随奴才进来吧。”

罗卿满腹狐疑,皇上刚刚明明下令将她禁足储秀宫,没想到又回到了慎刑司,姜公公引路,罗卿又回到了之前那间牢房,将牢门用沉重的铁链子锁上,苏衡对罗卿说一句:“全贵人保重,奴才告退了。”

说完,苏衡要走,被罗卿叫住:“慢着。”罗卿连忙问道:“刚刚皇上下旨将我禁足于储秀宫,为什么还回到慎刑司?你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将我带回来的?”

苏衡弯下腰,十分恭敬但不容拒绝地说道:“皇上说,有些事情还没问明白,让全贵人暂且在这待着。”苏衡说完,甩了甩拂尘,快步地离开了。

“等一等,苏衡!皇上何时下旨将我关在这里?我要见皇上!”罗卿冲着苏衡的背影喊道,“我要见皇上!”比起潮湿阴冷的牢房,罗卿宁愿回到灯影轩禁足,蜈蚣祸已经够胆战心惊,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嚷嚷什么?是谁在大声喧哗扰得本宫不得安宁。”这时候,隔壁牢房传来了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直接打断了罗卿,罗卿吓了一跳,凑过去仔细瞧,只见隔壁住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发间珠玉翠环都已经被卸下,但是发髻仍然梳得一丝不乱,那妇人神情肃穆,紧紧抿着唇。虽身陷囹吾,仍威严不容侵犯,与慎刑司里关着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那妇人自称为“本宫”,看来是宫里的娘娘了,可是罗卿从未见过这位娘娘,便上前打听,罗卿身鞠一礼,“晚辈钮祜禄·罗卿见过前辈,请问前辈尊称。”

那妇人看着罗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说道:“本宫是先帝的信嫔,皇考信妃。”

“晚辈失敬,冲撞了信太妃。”罗卿连忙道歉,万万没想到以信太妃的尊荣身份,也被关进慎刑司。想来信太妃进慎刑司必定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间牢房罗卿被关进来已经有几日了,还记得姜公公领她进来那一晚,便向信太妃住着的牢房悄悄瞥过去,罗卿看得分明,姜公公的目光别有深意,便打定主意与信太妃说话,一探究竟,“请恕罗卿无礼,为何之前从未见过信太妃?”

信太妃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你刚才说,你是钮祜禄氏?”

罗卿点点头,信太妃又问道:“你是太后的侄女?新进宫的全贵人?”

罗卿低下头,态度恭谨:“什么都瞒不过太妃。”

“既然太后让你入宫,总归是有大用处的,为什么会进慎刑司?”信太妃反问罗卿。罗卿垂着头,没有回答。“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信太妃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人,一双眼睛早就历练成火眼金睛,一看罗卿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此中一二。

信太妃走到床边,缓慢地躺下来,闭目养神,罗卿以为信太妃要休息了,便默不作声地走开了,这时信太妃徐徐张口:“本宫在宫里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识到,慎刑司才是紫禁城藏污纳垢的地方。”

“太妃娘娘见识过什么了?”罗卿觉得信太妃话里有话,便问道。

“宫里头,小偷小摸的事情多了,竟然有人敢偷到皇后宫里。”闻言,罗卿一阵战栗,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监牢栏杆边上,用力地拍打,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信太妃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罗卿,又把眼睛闭上了,“本宫说的又不是你。”

罗卿愣住了,信太妃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两三个月前,也可能是更久,本宫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有一个蓝翎侍卫被送进慎刑司,听说是偷了长春宫,被好一顿用刑。“罗卿呼吸一滞,信太妃说的侍卫正是作证诬陷他的冯藻……

“是……是冯藻……“罗卿迟疑着,嗫嚅道。信太妃有些诧异,停住了本来要说的话,反问道:“你认识他?”信太妃从床上起身了,坐在床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就是他,一口咬定是我指使的,与皇后、平贵人一起诬陷我偷盗长春宫,根本不关我的事。”罗卿咬着牙,十分愤恨的模样,假若冯藻就在她面前,恨不得拿刀生剐了他。看着罗卿气急败坏的样子,信太妃反而笑了,“诬陷?你说诬陷就是诬陷了?皇后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全身是嘴也辩解不清。”

“既然冯藻是被用了刑,屈打成招也未可知,皇后与平贵人设的计本身就是冲着我来的……”信太妃打断了罗卿说的话,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是不知道自省?若不是你疏于防备,凭他们这漏洞百出的陷阱,你竟然也会掉进来?”

罗卿不说话了,事到如今,细想想也确实错在自己,本想走一招险棋,却不想把自己也折在这里头,信太妃见罗卿不吭声,又说道:“既然你说自己被冤枉的,本宫问你,那冯藻是什么来历?他又是被何人收买,构陷于你?”

这些罗卿都没有追查过,她被问住了,“请太妃娘娘指教。”

信太妃重新躺下了,气定神闲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罗卿深吸了两口气,向信太妃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请太妃娘娘指教。”等了好一会,信太妃都没有动静,罗卿抬头望去,信太妃正盯着她,没有说话,罗卿直起身,整了整衣襟,端端正正地跪下,更加郑重地说道:“请太妃娘娘指教。”

信太妃不屑一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罗卿:“你还是得好好学学该怎么求人。”说完,信太妃似是入睡了,不说话了。

罗卿心里有些着急,但还是不敢叫醒信太妃,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会说,得想个法子才是,可是自己身陷囹圄,本身就是身无长物,还要怎么求?

天都快黑了,慎刑司牢房上了灯,火光微弱,忽明忽暗,罗卿坐在角落里,有些冷。整个下午,信太妃都没有说一句话,罗卿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才能求得信太妃开口,即便是态度再恭敬,屈身下跪仍然不能求得信太妃,到底怎样才能打动信太妃?她所求是什么?

想到这里,罗卿忽然灵光一现,她走近信太妃的牢房,说道:“太妃娘娘,他日罗卿洗清冤屈,一定想尽办法救太妃娘娘脱困,还望太妃娘娘指教。”

这一言,似乎是说动了信太妃,只见她缓缓地走过来,走到栏杆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卿,笑了:“你知道本宫是因为什么才进了这监牢?你凭什么能救本宫?”

罗卿心里盘算着,信太妃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先帝崩殂,却没有随无嗣后妃移居热河行宫。因为热河行宫比不得宫里,吃穿用度都要逊色,派去伺候的人多是在宫里犯了错被贬过去的,或是在宫里不得脸的,伺候的也远不如宫里的侍从勤勉忠心。既然信太妃能留在宫中养老,那就表明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后的懿旨,准许信太妃居住寿安宫。二是皇上的恩赦,留信太妃在宫中养老。无论哪种可能,都表明信太妃要么与太后关系亲厚,要么与皇上关系亲近。既然如此,信太妃获罪被关押慎刑司,就一定与皇上或太后有关,否则换了旁人,即使是皇后也是不敢动信太妃的。而且听信太妃的话,她在这里一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也不会知道冯藻的存在。罗卿猜测,信太妃一定是触犯了皇上或者太后的忌讳,才被秘而不宣地关押在慎刑司牢房,而非因为触犯了某一样罪行。若真如此,信太妃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能救出来的。罗卿暗下决心,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了,今日必须要从信太妃口中得出关于冯藻的蛛丝马迹,才能帮助自己找到线索脱罪,罗卿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太妃娘娘,我是太后的侄女,奉太后懿旨进宫侍奉皇上,我阿玛官至从一品,世袭男爵,假若是我求不了的情,换成旁人更是做不到。”

信太妃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孩子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罗卿见信太妃不肯相信,有些着急,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全然心急乱了方寸,与自己稳重的性子大相径庭,“太妃娘娘肯帮助罗卿,自然也是帮了自己,否则太妃娘娘在慎刑司牢房里被关上十年八年,又有谁会在意呢?“

信太妃收敛住笑容,“放肆。”

罗卿赶忙噤了声,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信太妃开口说道:“本宫问你,若是有一天让你在皇上和太后之间作选择,你会如何?”

“罗卿不明白太妃娘娘的意思,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又怎么会有分歧?”罗卿不解,但更多的是惊恐。

“你只管回答本宫,这里是慎刑司,你既已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罗卿暗想,信太妃贸然问出这个问题,必定是别有深意,罗卿一时揣测不出。她心里明白,在信太妃面前,任何心思都被一眼看穿,只得实话实说:“夫者,从一从大,擎天承大之人,罗卿既以天子为夫,自然要守住伦理纲常。”

信太妃认真地注视着罗卿的眼睛,这目光让罗卿不敢直视,“你刚才可是说过,太后是你的姑母。”

“是。”罗卿说这话时,眼神坚定,直视着信太妃的眼睛,信太妃看得分明,罗卿刚才所言绝非假话。信太妃嗤笑一声:“太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名正言顺’四个字,看来她又得失望一回了。”

这一句话让罗卿摸不着头脑,她不解道:“罗卿不明白,请太妃娘娘明示。”

信太妃摆摆手,又摇摇头:“罢了,你只要记住你今日的话就好。”

“请太妃娘娘放心,罗卿一定会尽全力为太妃娘娘求情。“罗卿回答。太妃听后,点了点头,忽然指着对面的监牢说道:“那个叫冯藻的蓝翎侍卫,就是被关在这里,日日受刑,被打到半死不活地送回来,到底是年富力壮的侍卫,百般用刑之下竟然还能活着。”

罗卿心里起了疑心,“冯藻受刑,太妃娘娘是亲眼所见?”

信太妃目光热切,似是对罗卿表示十分赞赏,“人是被提到审讯室里用刑的,本宫只是瞧见他每日一早被带走,黄昏才带回来。”

“身上可有伤?”罗卿追问。信太妃摇摇头,“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看不真切哪里有伤。”

罗卿心中的想法一点一点被证实,“可请过太医来看过?”

“那冯藻已是戴罪之人,怎么会配得起太医?”

说到这里,罗卿心里明白了,“想来太妃娘娘与罗卿的怀疑是一样的,如果冯藻真的是每天都要被提审用刑,日日从天亮到天黑的折磨,即便是钢筋铁骨,也是扛不住的,所以罗卿怀疑,所谓的冯藻被带到审讯室用刑,只不过是表面上做给旁人看的。”信太妃笑而不语,罗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继续推断着,“如此一来,便不难猜出,冯藻获罪,被用刑拷问,招供是我指使盗窃玉如意,这从头到尾都是冯藻与真凶合起伙来演的一出戏,那幕后真凶又会是谁呢?”

罗卿求助一般地看向信太妃,这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去证明冯藻与皇后有关联,信太妃不急着说,在不算大的监牢里踱步,说了一句与这件事看似不相关的话,“当今皇后出身于镶黄旗满洲佟佳氏佟国纲一支,与已故的孝穆皇后出身的钮弘毅公家,同属旗人世家中的世家。”

“皇上为智亲王时,先福晋薨殁,本应扶正侧福晋富察氏,可先帝觉得富察氏身份不堪为日后的皇后,便为皇上选定佟佳氏为继福晋,佟佳氏过府之时,先帝已将皇二子秘密立储,所以佟佳氏的身份自然是要尊贵。”经过一番相处下来,罗卿已大概摸清了信太妃的秉性,她十分乖巧虚心地低头请教:“罗卿愚钝,还请太妃娘娘明示。”

对于罗卿的低眉顺眼,信太妃十分受用,“佟佳氏世袭到这一辈,已经是闲散公爵了,皇后的阿玛舒明阿雅好诗书,甚少理会朝堂之事,可他却与孝穆皇后的阿玛布彦达赉是旧识。”老一辈的事情,罗卿知之甚少,她觉得信太妃不会无缘无故向她说起旧事,必定与如今的事情有所关联,“布彦达赉虽然死的早,却留下了一大批门生,礼部主事裕泰便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与亲儿子一般无二。”

“裕泰?”这倒是一个耳生的名字,罗卿小声念叨着,信太妃反问:“你不认识他?”

罗卿摇头,信太妃道:“历来后妃不得干政,你不认识也属正常,但前朝的事,多了解一些,总不见得是坏事,只是聪明的后妃会懂得不在皇上面前置喙和评论。”

“太妃娘娘的教诲,罗卿记住了。”信太妃很满意罗卿的顺从,她点点头,又说:“你一定不明白,本宫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接下来便是你最关心的了。”信太妃顿了顿,郑重道:“裕泰曾经私下里到慎刑司找过冯藻。”

什么?罗卿惊了,“这么说来,冯藻极有可能受裕泰的唆使,或者被裕泰收买,我既与他无怨无仇,裕泰又是为何要害我?总归是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信太妃没有直接回答,“本宫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能不能洗清身上的罪责,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信太妃不再理会罗卿,信太妃说话做事一向是不容人拒绝,罗卿知道话说到这里,就算是说完了。

静谧了不一会工夫,罗卿正要躺下歇着,这时候,走近了一个人,黑黢黢的牢房里看不真切,罗卿却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是苏衡。苏衡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把牢房门打开,对罗卿说:“全贵人,奴才请您移驾储秀宫。”

“这是什么意思?”罗卿不解,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先是一头雾水地被送回慎刑司,现在又要回到储秀宫禁足。

苏衡回答:“皇上说,该问的都问完了,让奴才送全贵人回储秀宫禁足。”

罗卿回忆起早上来时,苏衡转达皇上的话,有些事情还没问清楚,所以又进来这慎刑司,现在苏衡来接自己走时,又说道该问的都问完了,可是这期间皇上并没有问过自己任何话,难道不是皇上来问,是由她自己来问?可这一天下来,她也只与信太妃说过话。罗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皇上故意安排她重回慎刑司,就是为了给她创造机会,与信太妃详述,让信太妃为她指点迷津……

原来皇上一直是在暗中帮助她!

罗卿的手有些颤抖了,她走出牢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信太妃,信太妃也正在望向她,信太妃开口大声说道:“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罗卿点点头,跟着苏衡便离开了。待二人走远,慎刑司的老太监姜公公举着一盏烛台慢慢地走过来,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姜公公脸上的皱纹,与信太妃保养得当的肌肤呈鲜明对比,任谁都不会相信,信太妃与姜公公是同岁。信太妃没有看他,却也知道来者何人,“是你安排的?”

“只有这位全贵人能救娘娘出去。”姜公公没有否认,“是奴才出的主意,让小衡子向皇上进言。”打从第一晚,姜公公得知罗卿能在蜈蚣祸下脱身,必定是身份不简单,于是刻意安排罗卿住在信太妃隔壁的牢房,姜公公故意在罗卿的注视之下,看了一眼信太妃,就是要诱罗卿的疑心。姜公公有意给罗卿结识信太妃的机会,皇上明明已经处置完罗卿,他又让苏衡向皇上进言,让罗卿回到慎刑司,明面上是给罗卿创造机会向信太妃了解案情,留心调查冯藻,实则是有更深层的目的。

信太妃的样子一点都不惊讶,她微微一笑,“心无,你胆子越来越大,连皇上都敢利用。”

听到了久违的称呼,姜公公也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笑意,“小衡子执意要报恩,不如娘娘就全了小衡子的心意。”

“你个老滑头。”信太妃难得打趣,末了,她收起了笑容,颇为无奈,“终究是本宫害了你们,心无,你与小衡子何必要费这个力,冒这个险?本宫得罪了太后,何必把你们也搭进去?”

姜公公又看着罗卿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就重新归于黑暗,“这就是咱们当今万岁爷高明的地方,不过奴才也看得出来,万岁爷是真的看重全贵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堆积的落叶铺满地面厚厚的一层,慎刑司又添了肃杀之色,一场秋雨一场凉,凉的人透彻心扉刺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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