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则骞快马加鞭回到摄政王府时,天空浓重的黑色已经微微褪去,隐隐透出了些微稀薄的亮光。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李鹿白正靠坐在床头,慢慢喝着王氏喂到嘴边的汤水,见到他进来,还笑着微微露出了一点雪白的牙齿。
“方才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肚里却是空空,幸好姑母在,备着我最爱喝的桂花莲藕汤。”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生气,而一旁的王氏和周老夫人却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三王爷……”周老夫人站起身,满脸期待地看着赵则骞,神情紧张。王氏亦是如此。
“解药拿到了。”赵则骞的话让王氏和周老夫人均是神色一松,满面愁容尽消,雨过天晴。
王氏喜极而泣,周老夫人双手合十向着虚空连连拜了几拜,口中不断念着“佛祖保佑”。
李鹿白的目光自赵则骞进来后就没有离开过他,虽然室内光线不甚明朗,但是她还是察觉到了他额头、面颊上几处已经处理过的伤痕。眼中忧思一闪而过。
“阿白,先把药吃了吧。”赵则骞左手摊开,将那粒小小的药丸递到了李鹿白面前,哄着她,“把药吃了,很快就好了。”
李鹿白盯着那粒药丸,没有伸手,也没有说话。
“阿白?”王氏在一旁催促。
李鹿白闷闷地道:“看起来就很苦。”
“哎哟,你这孩子,这救命的东西,还说什么苦不苦的。”王氏被李鹿白突然而来的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老夫人,您快说说这孩子。”
“这丫头是借着生病在使小性子呢,平日里像个野小子,难得见她娇气一回。”周老夫人心里石头落了地,也开起了玩笑,边说着边拉过王氏,“走,咱们不要理她,跟我一块儿去找我家老头子,让他一会儿过来给这丫头开副方子调理调理,本来就没几两肉的人,总得把这几日消减的给补回来。”
“老夫人说的是,我也去厨房看看,帮着明仪和于秀多做几道点心,这丫头肯定嘴馋了。”王氏搀扶着周老夫人,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把房间留给了剩下的两个人。
“乖,先把药吃了。”赵则骞在床沿坐下,低头继续哄着李鹿白,“吃了药就给你拿点心吃。”
李鹿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赵则骞,抬手轻抚他眉角的那道新伤,微凉的指尖拂过他满目的柔情,低低泣语:“我反悔了,我不走了,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李鹿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赵则骞的表情,漆黑的眸子里是浓烈的深情。
“阿白……”赵则骞几乎落下泪来,绷紧了身体,低低喘息了两声,才生生忍了回去。他微微低头,和李鹿白额头抵着额头,两个人的呼吸在小小的空间里亲密地交缠。赵则骞闭了闭眼睛,微颤着声音说了一个“好”字。
李鹿白微闭双眸,眼泪滑过苍白的脸颊。
天色微明的时候,李鹿白在赵则骞的目光注视下,拿过那颗药丸,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仰面吞了下去。
“真的很苦啊。”李鹿白皱着脸诉苦。
赵则骞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温声道:“乖,很快就好了,以后每天都吃甜的。”
李鹿白伸手抱住赵则骞,依偎在他胸前,眷恋着他胸口的温度:“三哥,太阳是不是快出来了,抱我出去看看太阳,好不好?”
“好。”赵则骞用厚厚的氅衣将李鹿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进怀里,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胸前。
无白水榭的清晨寂静得落针可闻,水面上寒气扑面而来,李鹿白微微发着颤,将脸埋进了赵则骞的胸口。
赵则骞低头看着李鹿白微微蜷缩起来的身体,担心地道:“是不是冷?要不要……”
李鹿白飞快地摇了摇头,双手抓紧赵则骞的衣服,依旧埋首在赵则骞胸口,闷声道:“没那么冷,只是太久没出来了,一时不适应。”
赵则骞抱着李鹿白的双手又紧了紧,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远处云潮翻涌,大片大片的云朵在空中若即若离地飘浮着,一会儿向四周散开,一会儿又向中心聚拢,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破晓的晨光渐渐从云层中洒了出来,岁月在静好里慢慢流淌。
“好漂亮。”李鹿白从赵则骞怀里抬起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天际透出的缕缕阳光,通透的金色缓缓流动着,层层叠叠,波澜不惊,就像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
“三哥,我们约定好不好,以后看到这么漂亮的日出的时候,就要想起彼此,好不好?”李鹿白挣扎着从赵则骞怀里坐起了一些,仰头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想要擦拭一下他额头的汗珠,却在抬手到一半的时候,失力地倒回了赵则骞怀里,急促地喘息着。
“阿白!”赵则骞一惊,急忙伸出双手抱住李鹿白,却见她脸上迅速蔓延开一片死气。
“阿白!怎么会这样?!阿白,别怕,我带你去找周大夫!”赵则骞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李鹿白,却脚下一软,拥着怀里的人重新跌坐了回去,胸口阵阵发疼,额上冷汗直冒。
李鹿白摇了摇头,靠在赵则骞身上,稍稍缓了口气,蓄了些力,然后轻轻握住他一直刻意掩藏的右手,将那缠着绷带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狡黠轻笑:“还想骗我。”
“阿白……”赵则骞忍着心口的疼痛,看着李鹿白几乎是哀求地道,“把解药拿出来。”
李鹿白从怀中拿出了那颗她用障眼法藏起来的药丸,送到赵则骞面前。
赵则骞抓住李鹿白的手,将那颗解药送回她嘴边,并坦白道:“阿白,解药只有一颗,我希望你活下去。”
李鹿白没有张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赵则骞,眼神坚决。
“阿白……”赵则骞叹息,温声却决绝地道,“我决不会看你死。”
李鹿白深深地看着赵则骞,将他此刻温柔似水的模样一点一滴地烙进了自己灵魂深处,哪怕下到黄泉深处,也不会遗忘分毫。
“三皇兄!”女子急切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阿白,把药吃了。”赵则骞从李鹿白手里拿过解药,将那药丸送到她唇边,“求你。”
李鹿白依旧没有从赵则骞脸上移开视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沉溺于那深情炽烈的双眸中,生怕一眨眼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感受不到这份情了。
在赵则骞的声声乞求里,李鹿白苍白的双唇轻启,将那药丸含进了口中。
看着赵则骞松了口气的样子,李鹿白笑着哭了出来,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用尽全力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处于惊愕之中的赵则骞,毫无所觉地将解药吞了下去。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赵则骞脸色大变,伸手想推开李鹿白,却又不敢用力,双手僵硬地扶在她身侧,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着手主人的不甘和绝望。
李鹿白稍稍退开一些。她轻轻擦拭着赵则骞颊边的眼泪,喘息地道:“抱紧我。”然后再次吻了上去。
赵则骞颤抖着双手抱紧李鹿白,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匆匆赶来的赵则骁、赵嫣然和沈方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着,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再开口。
一吻结束,李鹿白完全失了力气,软软地靠在赵则骞肩头,苍白如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双唇因着方才的激情带了点暧昧的红色,那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已经渐渐失了神采。
“帮我照顾好祖父、祖母,和姑母。”李鹿白说话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赵则骞抓起她垂在膝上的手轻轻握紧,无声地回应着她。
“还有——”李鹿白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了双眼,最后一句话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里,“你要记得我,至少记到八十岁。”
太阳升起后,天变得很蓝,初春的风带上了丝丝暖意,温柔地吹拂着大地上的一切,吹起了李鹿白鬓角的碎发。那缕碎发在风中随意翻卷着,时不时撩拨在她白玉无瑕的脸颊上,从黑白分明的颜色逐渐变浅变淡,阳光慢慢穿透了她的身体,赵则骞滴下的眼泪落进她的心口,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我回去了,你要好好的。
李鹿白消散的那瞬间,有浅浅的呢喃在赵则骞耳边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