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我们还要赶路，恕难奉陪。”
陆忱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斜后方传出——缠在夜弥腰上的手一顿，仿佛打了个寒战，一时也没再动作。
夜弥把握机会，“唰”地移开两步，脱出那人的手臂范围，只作淡定地拢了拢耳边飘出来的头发，转脸向陆忱道：“无妨，我们走吧。”
那章莲儿似是很畏惧陆忱，直往夜弥身边又贴了贴，香风从口齿间吹出，不胜委屈地娇声：“恩公……这人是谁？好凶！莲儿好怕……“
夜弥十分庆幸自己这时候是瞎的，既不用看这女子的作态，也不用欣赏陆楼主现下必然是冷掉渣的脸。
“咳……那什么，我们真得走了，姑、姑娘，你请自便。”
夜弥难得磕巴，挤出这一句转身埋头就走，直往前边儿陆梓月的方向去了。
这回，章莲儿倒没再“嘤嘤嘤”，只捧着心口留在原地，无限惆怅、无限失落地叹了一句：“那，恩公下次再来镇上，务必要来探莲儿呀……”
夜弥拖着马，忙不迭往前走，头也没回，背影是个大写的“落荒而逃”。
陆忱站了片刻，盯着眼前这娇媚女子看了一会儿，也没说话，牵着北落师门径自往前去了。
……
这一场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
周围挨挨挤挤的人也没再多出声，一个个赶着车扛着包，继续往镇口涌动。顶多是在经过章莲儿身侧时，会往这言行无拘的边城女人身上多蹭两眼。
啧啧，没想到哇，这茶马小镇的风沙还能养出这么娇的人儿……
看她刚才倒在人身上叫“恩公”的小模样……也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可真勾人的眼！
——章莲儿娉婷地站在长街一侧，丝毫没去在意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眼光。
她垂下袖子，抬眼，看着夜弥与那黑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随着两人的远去，暮色仿佛一层层染上了她的脸，将那双形状妩媚的眼睛涂抹得深而冷。
等她一转身，往长街边上某条深巷缓行而去的时候，背影……竟莫名显得利落挺拔！
跟方才袅娜无骨入人怀的那个“章莲儿”，截然是两个人了，
……
镇口的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并未在陆忱三人之间产生什么余韵，更没耽误行程。
不过半个时辰后，天穹渐暗，他们打马不停，绕过了将军山，愈发接近此间谷。
陆梓月想是昨日睡够了，今儿一整天精神头都很好。
她一马当先在前头儿悠哉地跑着。风卷过去，把她轻声哼的小调和铃铛清灵灵的声音一并送进后面人的耳朵。
夜弥侧耳听了片刻，轻声笑起来。
她暗暗道：这一场雨，遇上了倒也挺好。
不然……这丫头下一回有机会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次回去，首要就是那新药方一事，怕是少不得要拘着梓月在白老头身边了。
“天色晚了，你仔细些，别光顾着跑马！”
陆忱差不多正与夜弥并辔而行，想是觉得前头的小姑娘逐渐离得远了，忍不住出声提醒。
只听得那脆生生的一把小嗓子遥道：“知道啦哥哥！你可真啰嗦！”
“……”
……啰、嗦？
陆忱仿佛被那两个字兜头砸中，一时无语。
夜弥闻言别过脸，唇边憋了一抹笑。
——她其实有点好奇陆忱现在的表情。
估计就跟那时候被云沁之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时差不了多少？
大约是为了缓解尴尬，陆忱咳了一声，视线转而落到夜弥身上。
没等他开口，夜弥像是感知到了似的侧过脸来，从善如流地一叠声道：“不啰嗦不啰嗦，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
陆忱仿佛吸了一口气，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我们快些走？”夜弥扬了扬嘴角，紧接着问，“出来这两日，你楼里人要悬心了吧？”
“……不会。”
陆忱过了一会儿才接话，清清嗓子移开眼：“秦昭在，误不了事。”
“倒不是这个，我是在说，你这楼主招呼也不打，带着梓月一消失就是一天一夜，他们竟不担心？”
夜弥有些惊奇。
在她印象里，管着像风雨楼这么大摊子的人，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个“一发”。
多半是前呼后拥，追随者众。不能有闪失，也就不能太自由。
这，其实跟执牛耳者的个人能力是无关的。
就像天明教皇。
论个人武力，他一身至精至纯的“温酒令”，可化无形为刃。又有一把甚少现世的佩剑“明月夜”，据传起势后可一剑破开天山十六峰的万年悬川。
然而，即便强大如他，座下也常年蛰伏着一整列的影卫死士，夙夜轮替，确保每时每刻教皇身边都有最少三人，随时准备击杀潜敌、为之赴死。
这番离不得人的做派，既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排场，也是源于居高位者骨子里养出来的谨慎。
照夜弥想，陆忱坐在这个位置，就算没教皇那么夸张，估计也大差不离。
现下在此间谷那几个，想也知道是陆忱麾下的嫡系。他只带了陆梓月一个，单独出行，归期无定，若说那一堆属下里竟没人过问……那也太奇怪了吧？
……
“担心谁？梓月么？”
不过片刻，夜弥听到陆忱淡淡开口：“我在，她不会出事。”
夜弥哑然一瞬，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人的自信还是颇有根据的，于是没有反驳。
她仿佛想接着问一句其他的什么，但陆忱一句话便打断了她还没起的话头：“你内力恢复了么？几成了？”
夜弥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应道：“还没，估计再有个把时辰就差不多了。”
陆忱“嗯”了一声，一夹马腹催着北落师门前跃了半步，握缰回头道：“我上前头看着点儿她，那丫头骑马向来野，总叫人不太放心。”
没等夜弥点头，陆忱又加了一句：“你慢些来，不用赶。”
直等北落师门向前奔了半里地，嘚儿嘚儿的马蹄声都远了，夜弥才后知后觉地“啊”出了声。
之后的十几里，她果然没再催马，只溜溜哒哒地缓行，侧耳辨着前头落下来的银铃和马踏声，一路跟随。
待她到了此间谷，陆家兄妹已然进谷去了。
夜弥熟门熟路摸到了桃花镇的入口，刚打算往里进的时候便听得头顶有人“喂”了一声。
停马抬头。
那个熟悉的、少年感的声音再一次平板无波地响起来，像是在背诵自家先生交代要温的书：“忱哥说，白老头——”
夜弥心中一动，直接脱口道：“他出关了？”
树上的少年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仿佛很不高兴被人打断他背好的台词。
“……行吧，你接着说。”夜弥抬头无奈道。
“忱哥说！”倒挂在桃花阵口的毛十三大声重复，中气十足道：“——白老头！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