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里爬出来，李狗蛋看到自己这副白嫩的身躯，很是不适应了一会儿。
虽然现在的自己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在能分担家务之前，是全村里人见人夸的唇红齿白的小童，但是后来经年风吹日晒的乡山生活，早让他长成了个粗糙结实的黑小伙儿。
要不是伸出的双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长宽都跟记忆中一样，指甲还是前两天，自己用刀切过拿磨刀石磨的，他都要以为这不是自己了。
这是今天醒来以后才变这样的。
看来，跟清晨自己吃的那个果子有关。
方才那老太太不也说了吗？那是重阳果。
一定就是他要找的那个重阳果，看来，原来的他运气不错，竟然成功了。
话说回来，重阳果还附带修复皮肤的功效吗？没听说啊。
很早以前……也就两年前吧，十岁的李狗蛋就听一个外乡客说过这东西。
重阳果，通身浑圆，果色金黄，外披一层独特晕光，有如双日重阳，是以得此称谓。
传闻其能洗筋伐髓重铸躯体，若你是个毫无修炼之资的普通人，服了它，你就能走上与原本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修真之康庄大道。
若你是个本身就有些修炼根骨的非凡之人，服了它，你就无需磋磨于修炼的第一道门槛——引气入体，直接一脚就能踏入炼气大门。
“而若你是个修为在身的修士，服了它……”
当时那个外乡客说到这里时，看了看听得津津有味的一众村民儿童，一手拈起一粒花生米，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碗，咂咂嘴止住了话头。
待村民提壶将粗茶续好，他转而说到，虽然此果并非世间罕物，只要运气好些，到处找找都能找到，好认得很。
一众村民对他这生硬的转移不以为意，这些外乡客估计自己肚子里也没多少谱，经常都是想到啥说啥，零零碎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反正他们也就是听个新奇，对说故事的人水平没啥要求。
外乡客见大家依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更加乐得展现自己的博闻广识。
“但是自古以来宗门世家都不让小辈们去服用它。
因为，最早做那试吃的人，都死了。”
为什么会死呢？
据说，是因为此果效用过于霸道，食之一个时辰内，全身从骨至肉血，全部翻腾相挤，一边腐败一边新生。
往往是，还没等洗筋伐髓肉体重铸完毕，人就已经没了，神魂俱损，早被剥离肉体投胎去了。
人没了，那剩下的肉体也不会便宜哪个想夺舍的人，顷刻便灰飞烟灭。
地上仅余一滩废血，证明这个人来过，吃过。
结果虽好，过程却是致死的，早年还有不信的人去尝试，毫无资质的凡人有，修行数月甚至数年却不得其法始终不能迈过引气入体这道门槛，却又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有根骨之人亦有。
只不过是，大约都成了一捧灰罢。
穿上衣服，李狗蛋缠好裤腿，离开了温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来，他成功了。
当时，绝望的他逃到那处山崖，一眼就看到了这醒目的果子招摇地长在地上，随手可摘。
绝望中想起那个外乡客的话，看着近在咫尺的悬崖，他已经没了退路，可那瞬间，他却拿不出纵身一跃的勇气，索性就将那果子扯下，闭眼张嘴一口吞了。
紧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疼痛，最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骨头一寸寸裂开，皮肉也纷纷开花，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他便没有知觉了。
再次醒来，恍如隔世。
自己是李狗蛋，也是叶消，明明在这里只活了十三年，却又在那地球上活了二十九年。
来到山崖时的绝望，现在依然能感受到，却不会，也无法再陷入那份绝望了。
正午日光大好，万里无云。
穿着一身灰扑扑交领长衫的老婆婆靠在一处树荫下，斑白的鬓丝在日光下丝丝反光。她抬起她那往下耷拉的松弛眼皮瞥了迎着光走来的李狗蛋一眼。
嗯，洗得还算干净。
李狗蛋就见她凭空掏出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往身旁一柱，脸上那深深的法令纹几下起伏：“走吧。”
说着，她便转身走了，也没打算听李狗蛋开口应答。
李狗蛋提步跟上，也没打算应答她，他们不熟。
二人一路朝山下走去。
路上，李狗蛋环顾四周，怎么看怎么不像记忆中回村子的路，心里惦记着村里的情况，不由得皱了皱眉。
想了想他终是开口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这位老太太看起来颇为奇异，似乎就是记忆中外乡客们口中的修士了。自己小光棍一个，想来人家是没什么可图的，姑且。
那么暂且就当她是路过看到一个孩子倒在血泊中心生怜悯，先打个人老心善的临时标签好了。
静观其变。
不管怎么说，先套个近乎总没错。以前他不爱交际，却不代表他不会交际。
双方不熟的时候，示人以弱总是能降低别人的防备心或者获得一定的同情心理，更何况他现在仅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得天独厚的条件。
“其实李狗蛋是我的小名，我有大名，只是平日里叫惯了……”
“你叫我姑奶奶就行。”
“……”
？？？
什么叫姑奶奶就行啊？合着叫姑奶奶还委屈您了啊。
不是，怎么就姑奶奶了呢？我叫你老奶奶都是可以的啊。
这是同情心过头了怎么的？
李狗蛋瞄了瞄前面走得稳稳当当的背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形势比人强……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跟着这位？
不知道，脚有它自己的意志。
啧，头疼。
以前的李狗蛋想修炼，想成为修士，他现在就是李狗蛋，所以他也想了。
这感觉很奇怪。
算了，先应付好这喜欢做人姑奶奶的老太太吧。
于是，他语带商量道：“不然，我叫您老太太？”
老婆婆就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差点撞上去。
“你大名叫什么？”老婆婆问。
李狗蛋乖乖回答：“李悬。”
闻言老婆婆就点点头，继续朝前走，边走边道：“李悬，我是你祖上姑奶奶。”
你爹你爷爷你太爷爷等等，都能叫这声姑奶奶，让你叫姑奶奶，可是便宜你了，李婆婆是这样想的。
而李悬第一反应是，您老今年贵庚了？
当然，这种话他不可能问。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目的是跟这位自认是他姑奶奶的老太太打好关系。
就听到李婆婆继续道：“咱们家族血脉传承有异，有修行之资的直系血脉若有异常，能相互感应。”
“今晨，我便是感觉到你生命垂危，才寻过来。”
李婆婆抬头看着前方，李悬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沉沉的沧桑。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亲人啦。”
“百余年，李家终是出了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