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越的视线落在第二十六个人身上。那是语文课的课代表,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她戴着玫红色镜框的近视镜,正在低头快速朗读教材上的文字,时不时会瞄一眼放在讲桌上的手表。
这是他数到的第二十六个,但多出来的人,很显然不是徐越认识的这个女孩,还有人隐藏在下面的座位中间。
他刚刚记得很清楚,他数的是人的后脑勺,不是课桌,所以一定多出来了一个人。
徐越又数了一遍,还是26。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大部分学生正在闷头读书,有几个在捂住耳朵背诵。还有几个比较调皮的,借着背书的声音,小声地交头接耳。他刚才查人的时候,外面做值日的学生已经坐回座位上了。而且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是缺人,而是莫名多了一个。
徐越从教室的后门走出,沿走廊绕到前门,再次进入班级。因为他出现在前门,所有的学生都低下了头,刚才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也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徐越现在没办法让学生把头都抬起来,一一确认,他只能再次数了一遍人数。
25人,这次人数对了。
徐越暗暗松了口气,或许是刚才他眼花数错了也说不定。高中生的发型差不多,刚才又是背对着他坐,多数一个少数一个都有可能。
想来是自己最近太紧张了,徐越的面容难得显出疲惫。他听说过有很多被秩序游戏卷进入的玩家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不知何时将被迫参与游戏的焦虑、和游戏中亲眼所见的恐怖场景带来的恐惧,对这些玩家心理和精神上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
徐越让自己摆脱这些负面情绪的唯一办法,就是逃避。他在不用参加游戏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去回想那些残忍的经历。他没有辞去工作,跟学生在一起,能极大地安抚他的心态。
不过现在游戏的难度越来越难以把控,这种自欺欺人的日子或许也过不长了。
课代表拍拍手,让同学停止自由背诵。她起了个头,让大家齐读某篇文章。徐越从班级的前门稍稍退了出去,微微低下头,按揉额角缓解疲劳。这时在他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是个男学生。
“徐老师,快上课了,我帮您把水杯取来吧!”
少年的声音很有活力,徐越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现在去!”
徐越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哪位同学,他就小跑着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跑去了。徐越心里想着这孩子也太着急了,同时抬头往教室里看,想确认一下是哪个同学帮他取水去了。
他在这片黑压压的头顶环视了一周,又环视一周。
没有。
没有哪个学生的座位是空的,连坐在第一排的课代表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徐越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连忙去看走廊里,或许那是哪个路过的外班同学也说不定。
然而走廊里空无一人。上课铃要响了,所有的学生都回到班级中。
徐越的手紧紧抓住门框。
是那第二十六个人。
他跑了。
“老师?徐老师?”课代表小声地叫着徐越,后者回神后低头,表情仍然有些恍惚。
戴眼镜的女孩指了指讲桌的方向,对他说:“您的教材和水杯已经拿来了,就放在那边。”
“是谁拿过来的?”
“是、是另一位课代表,”女生被徐越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低声地回,“您上午的时候不是对我们说下午的课可能会迟到两分钟,让我们帮您把书提前拿过来吗?”
徐越看着女孩神色慌张地解释,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温和地说:“不好意思,老师刚才在想别的事,谢谢你们两个。”
女生放松下来,又很担心地看着徐越:“老师您身体不舒服吗?”
徐越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摇摇头。上课铃恰好在这时响了,他走上讲台,把教材翻开,开始上课。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很快就过了。徐越卷起薄薄的教科书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往办公室走。办公室里有两个没课的女老师在聊天。看见徐越进来,两人跟他打了个招呼。
徐越把水杯放下,抬头问另外两人:“第一节课上课前有学生到我办公桌这边找东西吗?”
其中一个女老师想了想,回说:“没有吧。午休的时候我一直在这儿,没看见哪个学生进来过。哦,我中间出去洗过水杯,有可能是那时候进来的。怎么了徐老师?丢东西了?”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你再好好检查检查,说不定真丢东西了呢?”女老师很关切地说,又不可避免地把话题扯远了,“要我说咱们这个教师办公室也不太安全,学生老师甚至家长想进就进,平时什么都不敢放。前两天隔壁教研室门锁坏了,有个老师就丢了一对耳环,到现在都没找着。学校也是,怎么就不给安个监控呢?”
另一个老师笑着搭话:“算了吧。还嫌自己被盯得不够严啊?等到哪天真的安装了,到时候抱怨的又是你。”
“我就随口一说,别当真。”
徐越听着同事在互相打趣闲聊,没有插话,而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歇息。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过的事,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点开聊天框。犹豫后,还是编辑了一段话,发送过去。
彼时何毕正在进行最后一门课程的期末考,手机关机放在了背包内。等考试结束后,他才看到徐越的消息,那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他单肩背着包,站在走廊靠边的位置,低头快速打字。
“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回来说。”
手指刚刚按在发送键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何毕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宿舍的老大。
“忙什么呢?路都不看。”
何毕一低头,在他两步外有一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塞满了清洁工具。他差一点就要绊上了。
慢吞吞地移开步子,何毕把手机放在兜里,另一只手将那根闲着的背包带勾在肩膀。
“没忙什么,刚才给朋友回了一条消息。”
老大点点头,又问他:“我听老莫说,你最近失眠很严重?”
“没有,别听老莫在那儿夸张,就是睡得不太好。”
“去看医生了?”
“看了,医生让我多休息,又开了一袋子药。”
“别是校医吧?校医院的医生治不好人。”
“……不是,我去了老莫推荐的一家医院。”
“哦,那行,”老大和何毕边走边聊,走到半路,突然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节哀。”
何毕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老大说的是顾元一的事。
他摇了下脑袋:“没事。”
顾元一现在生死未卜,何毕并没有把他完全看作一个死人,所以他目前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烦。
老大跟他刚说了没几句话,就被朋友叫走了。何毕抬了下手算是说拜拜,然而他手还没放下,就想起来一件事。
老大是怎么知道顾元一自杀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