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他明白了眼前这幅场景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两万多年前的那天,他打算和妹妹去旅游,打算最后好好陪她玩一次留下回忆,并且安排后事。
然而就是那一天,陨石从天而降,彻底改变了两人的人生,他用肉体保护了林語在冲击造成的扩散余波下活下来,自己却险些面目全非,当场丧生。
而现在,“他”正在接受冬眠手术,那群医生不断用各种药物维持他生命,并且一点点将其躯体“冬眠”。
这个视角,是林語的视角。当两万多年前那个自己濒临死亡躺在床上的时候,林語双目含泪待在病床旁,看着医生忙忙碌碌试图“拯救”自己。
他感受到自己妹妹的手中握着什么,便急忙试图抬起手来——左手上握着一块存盘一般的东西,章延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个存盘,当他从冬眠仓醒来之后便一直跟随着他左右。
难道这是她的记忆?章延意识到了什么,打算继续看下去,然而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像是再度被泪水遮蔽了视线。他拼命想要去抹掉眼泪,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这个存盘会在我妹妹手里!?他非常惊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存盘不是一般的储存设备,而是和那个“资料库”一模一样!甚至连上面的划痕都完全一致!
这怎么可能?!如果现在林語的手里就有“资料库”,那“资料库”里面林語冬眠仓的位置信息又是哪里来的!?她难道早就知道自己在哪里冬眠了吗!?
渐渐,他发现自己再度回到了那一片漆黑无光的世界当中。
我这是……错过了拯救她的机会!?章延的脑中忽然蹦出这样的念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种根本不容许任何闪失的事情,如果因为他出现了差错,章延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常谭医师警告过,如果第一次错失了机会,第二次就会更加困难,然后第三次、第四次,林語就会永远沉睡在意识海中,成为活着的“死人”。
然而紧接着,这片漆黑的意识海当中,出现了一个光点。亮光的出现,让章延浑身一震,急忙挥动手臂“划”着,想要去触碰它。
紧接着,又是一个光斑出现在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当他停下来犹豫的时候,更多光斑出现在了头顶和脚下,几秒后,又出现在了他前方和背后。
如此奇妙,却又如此让人困惑。
它们宛如深空中的闪烁之星,璀璨且耀眼,无法照亮全部黑暗,却在跻身片死寂中,为自己争到一席之地。
章延想知道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常谭从未提起治疗的过程和方法,也没有任何参考。他现在在思考,自己接下来做些什么才意味着“正确”,才能找到自己妹妹林語的意识。
然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天上繁星般的斑点开始布满天空,逐渐点亮黑夜,当章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纯白色的世界当中。
嗡——
巨量的魔法阵凭空出现,将有些不知所措的章延淹没在其中,各种各样神秘且奇妙的术式字符链横穿这片白色的空间,两端延伸向遥远到肉眼不可见的地方。章延能感受到,原本属于这个躯体的灵魂、意识正在慢慢回归,将他一点点挤出去
他没有恐慌,反而欣喜若狂,在自己被瞬间弹出意识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某个属于这具躯体的意识,苏醒了……
………………
“章延!?章延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了自己熟悉声音的呼喊,对方氧气面罩下那焦急的神色,引入眼帘。他试图去用微笑安抚对方,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过滤面罩的表面,早已被密密麻麻纤维包裹。
章延还记得,自己开始搭建神经桥梁的时候已是黄昏,然而现在这个小空间当中却已经充斥着色彩斑斓的光。
这意味着,他又在肉体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度过了一个夜晚。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皱起眉头,发现自己每一个动作都能感受到强大的牵扯力,自己身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包裹了起来,它们柔软、纤细且富有弹性,哪怕他试着挣脱,也扯不开。
“我……我动不了!”他浑身用力咬牙切齿地沉声说道,拼命地试图挣脱。
依附在防护服表面的那些纤维似乎在猛地用力之下被扯到崩断。呲啦呲啦的撕扯声,随着他努力拉扯自己的身躯而响起。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些东西都是Om神经藤。手中那Om神经种的质量已经消失,意味着它彻底在密契能量灌溉下长成了藤蔓。而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植物纤维,就是Om神经种长出来的嫩芽。
“你别乱动!”夏梦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急。
章延感觉到少女靠到了自己身旁,便停下了挥舞四肢。对方正拿着小刀将他身上的藤蔓一点点割断,像是将自己从某张巨大的“网”当中解救出来。
呲啦呲啦的响声过后,他只是稍微一用力,便将那些被割断的藤蔓从自己身上甩开。如果不是防护服,他怀疑这些藤蔓会和蜘蛛网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烦人而且杂乱。
他匆匆忙忙伸手扯掉自己过滤面罩上的这些东西,再度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模样。自己的妹妹躺在旁边,身上和自己一样也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藤蔓,而原本两人手指接触地方的Om神经种,已经悄然消失。
章延不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林語究竟有没有苏醒!因为他可是被强行从意识海当中排挤出来的!
这样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将林語抱在怀中,然后在夏梦舒的注视下,从她手里接过小刀,开始一点点挑断Om神经藤的经脉。
那已经形成网状的藤蔓细丝被一点点剥离,露出了熟悉的面容,他和夏梦舒两人急忙将缠绕在这位少女身上的那些神经藤撕扯干净,然后扶着她坐直了身子。虽然罩在过滤面罩之下,但他仍然能够看清对方清秀的容颜。
以那个年代的冬眠技术,冬眠仓会在漫长的时间当中不断微微改变姿态,以保证人体内没有被完全冻结的体液流动,这样冬眠的“身体”才不会变成“尸体”。
苏醒之后,通常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人类肉体才能摆脱冬眠带来的僵硬,恢复如初。而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章延担心,常谭和他的医疗团队已经用辅助器械帮林語完成了康复流程。
然而现在,两人热切的目光在沉睡的少女脸上不断扫来扫去,试图捕捉她面部肌肉每个微小的动作,直到章延看见少女那秀气娇小的鼻子微微一抽,上眼皮缓缓抬起……
“嗯……”
林語发出了一声轻哼,以极为平缓的速度睁开眼睛,像是清晨天刚朦胧亮时,从床铺中掀开被子起来的人,休息充足,却还透着一丝疲倦。
然而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瞬间,却让章延感到宛如上天馈赠。
经历那么多坎坷,多少个日夜的思念。这些点点滴滴跨越了文明、跨越了时间、甚至跨越了生死!
终于,两人再度在两万年之后的世界相遇,以兄妹的身份相遇,成为了对方活着的意义。
林語对此浑然无知,对于这位少女来说,此时的她是刚从梦中醒来的孩子。
好似夜空星河般的黑色长发,衬在她的身子下方,水晶般剔透、浅蓝又带有点浅灰色的漂亮眸子,再度睁开。无论她身上穿着多么严实的防护服,都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材,就和夏梦舒一样。同样,无论面部的过滤面罩形状如何,都不会遮挡住她那俏丽秀气的容颜。
当她看清了眼前的人、看清了眼前身穿防护服的人时,发现对方的双眼,似乎已经被泪水充盈。对此疑惑不解的林語,感到将自己抱在怀中的青年双手在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用清脆的嗓音发出自己的疑问:“哥……哥?”
这一声“哥哥”,顿时让章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任由双臂如何颤抖,也不愿意再松开。
“哥哥在,再也不会离开了……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林語似乎还在疑惑,不明状况。一旁的夏梦舒看着这幅场景,不知道为何也鼻子一酸,忍不住背过身子去。
她明明应该感到欣慰,能够见到美好的重逢、团圆,而且还是跨越了两万多年的再度相遇,这种奇迹般的事情,她应该会以研究者的姿态,用双眼一点点记录下每刻发生的美好瞬间。
但事实告诉她,她做不到,留在夏梦舒心底的是淡淡悲伤和刺痛。
“以后不用再过苦日子……我发誓……我发誓!”
他的话语声里满是哭腔,百感交集之下,章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激动、害怕、庆幸、悲伤还是过于喜悦,泪水如同被打翻的水杯,从眼眶当中倾泻而出。
泪水滴在过滤面罩的玻璃上,留下长长一条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