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了一回,高胜男恋恋不舍地告别二嫂,杨花花也跟在腚后面出了门,手里帮着高胜男提着空篮子。
出了胡同口,杨花花没有回家的意思,她正好没地方去,现在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竟跟着高胜男屁颠屁颠地向村西走去。
高胜男一回到家里,鸡鸭鹅狗猪虽然不会说话,耳朵都灵敏得很,会听脚步声,大呼小叫地讨食吃。
高胜男就像上满弦的钟摆,没有一刻闲时候。
其实,她可以不用这么个忙法,主要是想做给杨花花看,自己没有闲功夫和她胡扯。
可是杨花花一点也感觉不到,走一步跟一步,诉说着她遭受岳树宝虐待毒打的悲惨遭遇,对她挠岳树宝却只字不提。
只要是女人,没有不爱八卦新闻的。
高胜男特别好奇的是,岳树宝为什么专门打她的屁股呢?
凭着高胜男丰富的挨打经验,男人下手重,得哪打哪,哪有专挑屁股打的?
只有大人打小孩子的时候,才打屁股。
杨花花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当面脱下裤子来验伤。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杨花花雪白的大腚上,镶嵌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青,就像是刚上釉,还没来得及烧的瓷胎。
高胜男看着一脸可怜相的杨花花,笑又不好意思笑,不笑又忍不住,绷着脸说:“怎么不告诉你婆婆,让她给你出气,下手也太重了。”
杨花花说:“甭说俺婆婆了,就是俺公公活着的时候,也管不了他。”
高胜男问:“他经常动手打你?”
杨花花说:“从来没打过我,这是第一次。但下手就是个狠的,差点没让他打瘫了。”
高胜男问:“为了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杨花花:“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婶子你说人要是倒霉了,怎么坏事一件接着一件。
我说就是让家后那个养鸡厂给丧门的,自从有了这个事后,我们家就走了背字,先是苞米地让人祸害了,然后村里把我们家的水浇地给调换了,换得是又远又零碎。
没过几天,他在镇上的铁饭碗就丢了。因为养鸡厂淹了地,他出头为大家伙讨公道又进了局子,正经人哪有愿意到那里蹲着的?”
高胜男说:“也甭说为别人讨公道,主要还是为了你们自己。”
杨花花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那件事翻篇了。后来,跟着金前郎混工地,三天不到黑又让人给撵回家了。
我看见他在家里窝囊废样就来气,嘟囔他两句,他就朝我来了。
你看他在外面是个受气包,打起老婆来心狠手辣,一点情也不留,现在的腚巴骨还疼呢。”
高胜男说:“岳树宝在人家手底下干的好好的,怎么能说撵就撵了,太不仗义了!”
杨花花:“老金家是一窝坏种,依我看,岳树宝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给当猴耍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人家还不一脚踢开他?婶子你说,他今后没个正经事干,一上火了就拿我出气,我哪抗他揍啊?”
高胜男安慰道:“他以前又没有打老婆的毛病,这回是他心不顺,你嘴上再不饶人,他忍不住了才动的手。以后他生气的时候你别惹他不就行了?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
杨花花:“他要是不在家当抱窝鸡,我也不会嘟囔他,一个大老爷们不出去干活,靠几亩薄地能养了一家老小?”
高胜男说:“光靠着地是不行,谁年轻力壮的不去打工?有手艺当个大工,没手艺当个小工,咱庄上金富勤今年六十七了,在岳树仁的工地还像驴一样,推小车、搬砖不输给年轻人。”
杨花花见缝插针地说:“岳树宝怎么不比金富勤一个老头子强,吃苦受累的活他都能干,婶子你不跟我大兄弟说说,让我家树宝到他工地上当个小工,总比在家呆着打老婆骂孩子强。”
高胜男挖苦道:“听说你家树宝在老金家工地上当的是大工,两个小工也挣不过他,他能掉下架子,到树仁的工地上当个小工,吃苦受累又挣不到大钱?”
杨花花说:“此一时彼一时,落坡的凤凰不如鸡,金前郎为了利用他,才给他开几天高工资。
没有利用价值后,还不是一脚踢开了?什么人什么命,投机取巧长久不了,还是让他拿着小工的钱心里踏实,这样也长久!”
高胜男说:“我也不知道树仁的工地上现在还要不要人,他回来后我问问他。”
杨花花脸上露出了笑模样:“就是嘛,亲帮亲,邻帮邻,都是一个老祖留下的,他到了树仁的工地上能不尽心尽力?”
高胜男不敢把话说死了,话到嘴边留半句,总比说满了强。于是说道:
“他工地上的事我也不打听,只管给他们看孩子,树仁又是个倔脾气,看不惯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我只能给你问问,你让树宝到别处也找找,兴许能找到又轻快又挣钱多的活呢。”
杨花花赶紧说:“谁不知道我大兄弟孝顺,凡事都听您的?
你劝劝我大兄弟,大人不计小过,别和树宝一般见识,他那是被人骗了,不是成心故意的,为这事,我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他早就后悔了。”
看看天色不早,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杨花花便辞别高胜男,心里挺高兴的,自己的气消了大半,又为岳树宝谋到差事,这个门子串得收获不小。
临近家门的时候,杨花花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是不是个贱命,让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挨了揍还得帮着他找工作。要不是为了孩子,自己早卷包袱回娘家了,凭什么搂过来就睡,伸出手来就打啊?
不光是杨花花对岳树宝耿耿于怀,岳树仁听见母亲替岳树宝讲情,顿时火冒三丈高。
岳树仁:“他带头挖壕沟的时候、带头闹事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被人当球踢出门了,才想到他还有个本家兄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知子莫如母,高胜男早就料到岳树仁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耐心地听着树仁的数落,并不急于插话。
卜容懿说:“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呀?你不想用他你就不用,抖搂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
岳树仁说:“不要说现在工地上不缺人,就是缺人我也不用他,口口声声说是岳家老祖留下的,却出卖本家的利益给姓金的当狗,吃曹操的饭,干刘备的活——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
高胜男说:“多大个事么,非得上纲上线。人不能光记仇,不记好,咱们从东北刚回来那几年,还不多亏了你二娘照顾?”
岳树仁说道:“要不是念着我二娘的好,我早就揍出他的屎来了,和我过不去的人,我还跟他客气?”
高胜男说:“人就得知恩图报,他毕竟是你二娘的大儿子,咱家有困难的时候,你二娘把你们当亲儿子看待。
现在树宝是铁饭碗砸了,泥饭碗碎了,窝在家里和老婆沤气。你二娘知道了这事能不为他担心?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要是真孝顺你二娘,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他当初那么做,肯定是被人挑唆利用了,再说他是去干活,也不是吃闲饭,凭力气挣钱,值多少给多少。”
高胜男一席话说得岳树仁不吭声了。
顾不得脸上的疤痕掉净,岳树宝就到岳树仁的工地上班了。
岳树仁安排他和三虎子一起筛沙子,两个人和伙干活,同工同酬,工作量就要大差不离,不能人家铲两锹你铲一锹。
三虎子年轻力壮,甩开膀子,挥汗如雨,他平时就这么个干法,今天来了新人,他更要打个样儿,树立一下自己副队长的威信。
虽然岳树宝在金前郎手下干过一阵子,但主要是在后勤瞎转悠,没有真正出过大力。
今天第一天来,也怕人家瞧不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也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和三虎子同台竞技叫号。
总算盼到收工了,一天干下来,岳树宝浑身散了架似的,加上天热出汗,整个人都快脱水了,脸上的伤结了痂,痒痒又敢挠,怕落下疤痕。
其实,岳树宝可以等脸上的伤痊愈,再到工地上工,也没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工地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无所谓。
但岳树宝是个抓家虎,在家闲一天心里都长草,一听说岳树仁同意他到工地上当小工,也不顾众人的嘲笑,顶着一个大花脸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