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好男不吃分家饭
岳成儒真不愿意分家,一大家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多好啊,儿大不由爹,要分就分吧,找来岳家胡同岳守道族长主持分家:
两个闺女都出嫁了,按照农村传统,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分家产的时候不考虑她们。
如果按照法律规定,两个闺女必须要有份额的,但在岳家胡同、在琅村、在族长岳守道眼里,没有男女平等这个法律概念,跟他们说法律简直是对牛弹琴。
男人对女人轻视的同时,对自己的母亲却由衷地尊敬,一百岁了还要有个娘呢!
娘不是女人吗?这真是个解释不清的悖论。
家里的现金对半分,一家1250元。老房由岳成儒两口子和岳树海住,老两口百年之后由岳树海继承,岳树海负责两位老人的养老送终。
老房南面的三间房也是祖上留下的,老大岳梦东早亡,没有成家生养,现在分给岳成儒弟弟岳梦亚,岳梦亚和岳树宝共同居住。
因为岳梦亚无妻无子嗣,岳树宝顶上这一支,族谱上不能断了香火,岳梦亚百年后房子归岳树宝所有。
岳梦亚跟着哥嫂吃饭,岳梦亚干木匠活或种地的一切收入归岳树宝所有。
如果哥嫂有一人不在世了,岳梦亚就要跟随岳树宝生活,由岳树宝养老送终。
壕牢里的猪才买回来一个多月,卖不得肉分不得命,直接给了岳树宝。其他琐碎之事酌情处理,不再赘述。
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爹娘。从分家情况看,岳成儒是有意关照老大岳树宝,主要体现在岳梦亚身上,吃喝拉撒都是岳成儒的,劳动收入却归岳树宝所有。
不管岳树宝领不领情,这样照顾老大,从心理上能减轻愧疚,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岳树海对这样分家没有提出异议,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
再说了,他正沉浸在接班的喜悦之中,可以说是事业恋爱双丰收,比起家里的三个盘子两个碗来,他看不在眼里,什么三多两少的,又不是给了别人。
好心当了驴肝肺,岳成儒的特意照顾和岳树海的与世无争,并没有平息岳树宝杨花花两口子的怨恨,更没有换来理解和感恩。
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这都是应该应份的,再多的家产也抵不过那只金饭碗。
这个班没让他接,岳树宝和杨花花就一辈子不原谅两个老不死的。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分家单红纸黑字,在场的人签字画押。
满脸堆笑送走了德高望重的族长岳守道,岳树宝和杨花花转身就抹下脸来,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开始了扫荡,碗筷瓢盆、坛坛罐罐划拉得几乎一个不剩,院子里连砖头瓦块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只要是分家单上没写上的,基本上全搬到南屋去了。
岳树宝两口子这么做是有凭有据的,分家单上红纸黑字写得分明,未尽事宜酌情处理,自己一定要遵守契约,绝情到底。
站在南屋院子里,满满登登的,都是从北屋搬过来的,真有成就感。
再站在北屋院子里,只剩下个屋框子,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要是分家单没写房子,他非把檩条抽出来不可。
岳树宝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只有压井边上的水缸孤零零地跪在那儿,像是在向岳树宝求情,看在相伴几十年的份上,别让它离开老宅了。
岳树宝不想这样空手而归,这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眼冒金光,径直走到水缸前。满满的一缸水,水面如镜,照着岳树宝狰狞扭曲的脸庞。
岳树宝抓住缸沿,使出了吃奶的劲,连缸带水实在太重,只是出现了轻微的晃动。
平如明镜的水面泛起涟漪,那个狰狞扭曲的脸庞幻化成丑恶的妖魔鬼怪,一会儿钻进深深的水底,一会儿又扩散出水面,在空旷的院子里游荡,阴魂不散。
岳树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想找个盆往外舀水,但没有找到,早被他老婆搬到南屋去了。
这个小麻烦难不倒他,他撸起袖子,把两只手探到缸里往外舀水,虽然水从指缝间漏掉的多,舀到地上的少,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缸里的水越来越少了……他倒净了水,放倒了缸,一弯腰,双手用力将空缸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往院子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看老婆杨花花有没有新收获。
老话说的好,抬头看天,低头看路。忘了古训就要长点教训,他泼的一地水没有完全渗透到地下去,地面就像抹了一层油,滑得很。
岳树宝一心二用,脚上像踩了西瓜皮,哧溜一下滑倒在地,肩上的水缸顺势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可能是多年的水缸有了灵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脚上有泡都是自己走的,岳树宝摔的这一跤完全是自作自受,缸碎了,腰扭了,挣扎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还是自己的老婆好,跑过来扶起他,屋里那两个老东西针扎不动,只知道坐在屋里的炕上唉声叹气,鬼哭狼嚎。
岳树宝偷鸡不成蚀把米,摔碎水缸又闪了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瘸一拐地进了当门,和杨花花两人合力将灶台上的铁锅撬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岳树宝及时吸取了搬缸的教训,搬锅时锅沿着地,双手用力向前滚动,这时也顾不上锅底灰脏不脏了。
看到自己的男人轻伤不下火线,杨花花深受鼓舞,两手抱着木头锅盖跟在岳树宝后面。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想起件事来,像**一样把脚又缩回来,扭头朝露着大黑窟窿的灶台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顺嘴叨念着:
“你砸了我们的金饭碗,我就撬你的吃饭锅。”
她说的话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不是声音太小,而是屋里婆婆的哭嚎声太大,淹没了杨花花的诅咒。
族长岳守道感觉这个家分得精彩,自己一碗水端平,分家的人也是争着不足,让着有余。家风纯正,族长脸上有光。
但家丑不能外扬,岳成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苦啊!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人,只能窝在家里生闷气,喝闷酒,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人的命,天注定,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晚上,岳成儒一命呜呼哀哉。
岳成儒去世那年,岳忠儒一家老小还在冰天雪地的东北呢。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是从东北搬回来后,二嫂子痛说革命家史、大倒苦水的时候对高胜男拉呱的。
农村妇女串门子,扯老婆舌,张家长,李家短,听的没够,说的上瘾。
支楞耳朵听东家说,添油加醋传给西家,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你传给我,我再传给她,张三笑话李四个子矮,李四讲古王五脸上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话难免产生矛盾,小矛盾引来骂街,大矛盾引发拳脚相加,刀兵相见。
即便如此,农村的老婆舌一直方兴未艾,从未断绝。